老好人袁林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温和而诚恳。
“总编,王野的水平大家有目共睹,基本功扎实,作品一直很稳,不会出错。但问题也恰恰出在这个‘稳’上。”
他顿了顿,组织着措辞。
“市场是会变的,听众的耳朵也越来越刁。同类型的歌听多了,就会审美疲劳。王野需要突破,但他好像还没找到方向。”
“倒是这位《静止》的作曲人……”
袁林眼中闪过兴奋的光,“非常有意思。从编曲和乐器使用上看,简单直白,几乎没什么复杂的和声装饰,像个刚入行的新手。但偏偏,它的旋律线和节奏感却老辣得可怕,每一个鼓点,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踩在大众的情绪点上。”
“这种返璞归真,打破常规的手法,我倒觉得……更像某位老作曲家,在尝试一种全新的风格。”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角落里一直没说话的张晓晓。
是谁?究竟是圈里哪位金牌制作人,藏头露尾地写了这么一首歌,来新手村炸鱼?
在众人的注视下,张晓晓终于动了。
她端起面前的咖啡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袁主编,这次你可猜错了。”
她放下杯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这位作曲人,他本人……还没成年呢。”
“砰!”
一声巨响,陈秋艳猛地拍案而起,胸口剧烈起伏,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张晓晓!你什么意思?!”
她怒视着对方,声音尖利,“编故事也要有个限度!未成年?你找个小屁孩来写歌,还能写出这种水平?你这是为了赢,故意编造这种谎话来羞辱王野,打压我们这些用心培养新人的编辑吗?!”
面对这番疾言厉色的指控,张晓晓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我可没说谎。”
她眨了眨漂亮的眼睛,语气无辜又笃定,“把歌发给我的人亲口说的,作曲人是个高中生,正在复读。这还是他写的第一首歌。”
这下,连总编林爱民都坐不住了,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他太清楚了,作曲和唱歌,完全是两个维度的东西。
一个好歌手可能是天赋异禀,但一个好作曲人,背后必然是海量的乐理知识、和声学、配器法,以及最重要的,那一点虚无缥缈却决定生死的创作天赋。
一个高中生?
“千真万确。”
张晓晓迎上林爱民的目光,语气肯定,“对方不愿意透露身份,是拜托他的老师把歌发过来的。目的也很单纯,为了赚钱。哦对了,你们听到的那个小样,还是我扒着曲谱做出来的。”
一句话,信息量巨大。
林爱民恍然大悟,这似乎解释了那份编曲中的“单薄感”和“生涩感”。
不是刻意为之,而是确实青涩。
可正因如此,才更显得恐怖。
仅凭旋律本身,就足以打动这么多人。
这是何等的天赋!
“等一下,”始终保持冷静的袁林,立刻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如果作曲人真的是个未成年的高中生,那洛神那边……恐怕就不好交代了。”
他皱起眉头,脸上的兴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职业性的审慎。
“这次的‘双主打歌对决’,洛神那边的意思是,要捆绑一个主推的作曲人,进行长期合作。一个高中生,学业为重,变数太大了。他能保证持续供稿吗?能保证后续作品的质量吗?这风险,洛神会愿意承担吗?”
陈秋艳眼睛一亮,仿佛在绝境中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她立刻抢过话头,语气急切但条理清晰。
“袁林说得对!总编!王野虽然这次失手,但他的成绩一直很稳定,有完整的作品集可以证明!只要公司肯多给他一些资源,让他去进修,去接触更多元的风格,他一定能进步!”
“我们不能因为一首偶然的爆款,就去赌一个看不见未来的新人,这不符合公司的利益!”
陈秋艳这番话,既是为王野辩护,也点出了一个冰冷而现实的问题。
风险。
一个前途未卜的高中生,就是最大的风险。
会议室里刚刚因为“天才作曲人”而升腾起的热度,瞬间冷却下来。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兴奋被理性的审慎所取代。
是啊,他们是商人,不是慈善家。
培养一个新人需要投入巨大的资源和时间成本,谁敢把宝押在一个连未来都看不清的孩子身上?
林爱民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叩叩”声。
他没有立刻表态,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年龄……真的是问题吗?
不。
林爱民的脑海里反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正因为年轻,才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正因为是一张白纸,才有无限可能,可以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
他的风格尚未定型,他的思想没有被市场规则所禁锢,这恰恰是他最宝贵的财富。
或许,这不仅仅是一个天才。
这可能是一个……能够定义下一个时代的声音符号。
这个评价太高了。
高到连张晓晓都心头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林爱民,她没想到总编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有如此石破天惊的构想。
“唉……”
林爱民终究是叹了口气,将思绪从天马行空的畅想中拉回了现实。
他看向张晓晓,眼神复杂。
“晓晓,我承认这个孩子的天赋惊人。但陈主编的顾虑是对的,我们无法保证,他后续的每一首歌,都能保持《静止》这样的水准。一首歌的爆红可能是偶然,但洛神需要的是能持续稳定供稿的合作伙伴。燎原之火和昙花一现,我们赌不起。”
“谁说这是偶然?”
张晓晓笑了。
那笑容,在昏暗的会议室里,像一朵悄然绽放的带刺玫瑰,美丽而锋利。
她不慌不忙地从随身的文件夹里,取出了三份纸质文件,轻轻放在会议桌中央,推了过去。
“总编,各位主编,不妨再看看这个。”
不是冰冷的电子文档,而是带着些许温度的纸质曲谱。
上面用铅笔手写的音符和标记,干净利落,透着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这是那位作曲人昨天刚发给我的三首新歌,还没来得及做小样。”
张晓晓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相信,看完之后,大家会对他有一个全新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