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钢厂技术评比会的日子越来越近，四合院里的空气，却比初秋的凉风更先一步紧绷起来。
这股紧绷感的源头，正是前院的一大爷，易中海。
就在评比会召开的三天前，一个黄昏。
夕阳的余晖给四合院的青砖灰瓦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色，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出饭菜的香气和煤烟味。
吱呀——
院门被推开，一个迟缓的、拖沓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易中海回来了。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屋，而是侧着身子，小心地搀扶着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老太太。
花白的头发贴着头皮，稀疏干枯。佝偻的身子仿佛被常年的苦难压弯了脊梁，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土布褂子，补丁摞着补丁，针脚粗劣，像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缝补上去的。
一阵穿堂风过，她那单薄的身子就跟着晃了三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散架。
“哎，一大爷，这是？”
闻声出来的邻居好奇地探头。
易中海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瞬间堆满了与他八级钳工身份不符的、沉重的悲悯。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前院都听得清楚。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陈老太，以后就是咱们院的新邻居了。”
他的手，看似是搀扶，实则更像是在展示一件令人同情的展品。
“陈老太……是我们国家的英雄家属。”
易中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压抑的悲愤。
“她的老伴，她唯一的儿子，都牺牲在了保家卫国的战场上！为了我们今天的安稳日子，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这番话像一颗石头砸进平静的池塘，院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颤巍巍的老太太身上。
陈老太极其配合地抬起袖子，开始无声地抹泪，肩膀一抽一抽的，将一个孤苦无依、痛失亲人的形象演得入木三分。
“英雄不能流血又流泪！”
易中海环视众人，语气变得不容置喙。
“我跟街道办的同志商量过了，咱们院里那间堆杂物的空屋，先收拾出来，给陈老太暂住！这不光是我的意思，也是街道的意思，更是我们作为先进大院，应有的觉悟！”
他直接搬出了“街道”这座大山，堵死了所有可能出现的异议。
那间杂物屋，虽说空着，但各家或多或少都塞了点不常用的东西在里面，真要腾出来，也是个麻烦事。可此刻，谁敢说半个“不”字？
不等众人消化完这个消息，易中海趁热打铁，宣布了更重要的事情。
“吃完饭，都别睡！院里开大会！”
夜幕降临，院子中央拉起了一盏昏黄的15瓦灯泡，勉强驱散了周围的黑暗，却把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江平安抱着胳膊，靠在自家门框上，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他看着院子中央的易中海，看着他像个导演一样，精心布置着自己的舞台。
“同志们！”
易中海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充满了煽动性。
“陈老太，是英雄的母亲！她把一切都献给了国家，献给了我们！现在她老了，孤身一人，我们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她晚景凄凉吗？”
“不能！”
几个早就被通过气的积极分子立刻高声附和。
易中海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我提议，从今天起，陈老太的日常生活，由我们全院共同承担！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谁家改善伙食，包了饺子、炖了肉，都不能忘了给老人送一碗过去！”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严肃。
“这，考验的是我们每个人的革命友谊！考验的是我们这个大院的阶级觉悟！谁要是拖后腿，谁就是思想有问题！”
一顶巨大的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
阎埠贵藏在人群里，飞快地在心里盘算着，这一个月得多支出多少粮票和菜钱，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后院的贾张氏则撇了撇嘴，心里暗自庆幸，反正自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这事儿怎么也摊不到她头上。
大部分人，则是在这种道德高压下，选择了沉默。
反对？
谁敢反对，谁就是冷血，就是没有同情心，就是政治觉悟低下。在这个年代，这顶帽子谁也戴不起。
于是，在易中海的引导下，大家只能稀稀拉拉地举手表决，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光荣的任务”。
江平安的视线，却越过了慷慨陈词的易中海，落在了那个一直低头垂泪的陈老太身上。
灯光昏暗，恰好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就在她抬手擦拭眼角，以为无人注意的瞬间，那双浑浊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眼全院众人脸上的表情。
那眼神里，没有悲伤，没有麻木。
那是一种长年累月在底层摸爬滚打，对人心和利益的精准估量。
像个最精明的菜市场小贩，在飞快地掂量着眼前这群人的价值和斤两，盘算着从谁身上能刮下更多的油水。
那道市侩的精光，一闪而逝。
快得让旁人无法捕捉。
但江平安看见了。
他那远超常人的洞察力，将那一瞬间的真实，看得清清楚楚。
烈士家属？
孤苦无依？
狗屁。
这分明就是个被易中海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请出来，专门负责演戏的“老白莲”。
电光石火间，所有线索在江平安的脑海里串联成线。
易中海的算盘，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在技术评比会这个关键节点前，导演一出“大院齐心赡养烈士遗孀”的戏码，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给自己刷上一层“德高望重、品德高尚”的金漆。有了这层光环，他在评比会上的发言，分量自然就更重了。
第二，安插一颗绝对忠于他的棋子。这个陈老太，受了他的“大恩”，又手握“烈士家属”这张王牌，未来在院里，必然会成为他最忠实的拥护者，成为他用来攻击政敌、搅乱风雨的一把刀。
这老东西，为了打压自己，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江平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看着那个还在抹着眼泪，接受众人同情的陈老太，心里已经给她打上了标签。
一个潜在的、巨大的麻烦。
不过，那又如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江平安，从不怕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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