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一条腿迈出,却迟迟没有踩实地面。
大古坐在驾驶座上,手掌无意识地在制服的裤线上来回摩擦,掌心早已被一层黏腻的冷汗浸透。
通往农场的这条土路,他昨天才刚刚走过。
但今天,每向前一米,都像是在踏入一头巨兽缓缓张开的、深不见底的咽喉。
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哥尔赞那双不再浑浊,反而透着一丝讥诮与智慧的眼睛。那不是野兽,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拥有自我意志的可怕存在。
而两次事件的坐标,都精准地指向了这里——这座与世隔绝,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农场。
以及那个男人。
苏诚。
他深呼吸,强行压下胸腔里那阵擂鼓般的心跳,拎起副驾驶座上那个空荡荡的竹篮,推开车门。
阳光很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清新气息。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
也正因如此,才更显得诡异。
他走到那扇熟悉的木门前,抬起的手臂,竟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沉重。
门,应声而开。
“大古队员?今天怎么有空一个人过来?”
苏诚的脸探了出来,依旧是那副招牌式的、热情洋溢的笑容。他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纯粹得看不见一丝杂质,仿佛昨天的一切风波,都与他毫无干系,他只是个被清晨第一缕阳光叫醒的、勤劳的农场主。
大古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他提了提手里的空篮子,竹编的提手被他攥得咯吱作响。
“苏诚先生,你好。”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昨天你送的蔬菜太好吃了,大家都很喜欢。我……我是来想再买一些的。”
这借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胜利队的精英队员,会因为贪恋几口蔬菜,在怪兽事件刚刚平息的第二天,独自一人跑回潜在的危险区域?
然而苏诚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出其中的破绽。
“哈哈,原来是这样!好说好说,我们农场自己种的东西,绝对绿色无污染!”
他热情地侧过身,将大古让进屋里,那股自然的熟络劲,仿佛是在招待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
“你稍等,我去仓库给你拿点刚摘的。”
苏诚转身走向屋子深处,那扇通往仓库的门被他推开,一股阴凉、混杂着泥土与作物根茎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大古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跟了进去。
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看似随意地扫过仓库里的每一个角落。
生锈的锄头,磨得光滑的铁锹,堆在墙角的麻袋。
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真实得找不出一丝破绽。
苏诚蹲下身,开始从几个板条箱里拣选蔬菜。他修长的手指沾上了新鲜的泥土,将一颗颗饱满欲滴、挂着露水的番茄,小心地放进大古的篮子里。
他的动作不快,带着一种对作物的珍视。
“大古队员,你知道吗?”
他一边拣着黄瓜,一边头也不抬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仓库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们当农民的,最怕的就是害虫了。”
害虫?
这两个字,像一根无形的针,瞬间刺入了大古紧绷的神经。
他强迫自己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接口道:“害虫?”
“是啊。”
苏诚拿起一根颗粒饱满的玉米,金黄色的玉米须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反光。他笑着,将玉米放进篮子,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有时候为了保护这些好不容易长起来的重要作物,就必须提前清除掉那些躲在暗处的害虫。”
他的声音顿了顿,拿起一块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泥。
“有些害虫啊,看起来无害,其实会从根上,把你的心血全都蛀空。”
每一个字,都平淡无奇。
但组合在一起,落入大古的耳朵里,却无异于一声声沉重无比的警告。
作物,是什么?
害虫,又是指谁?
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气,顺着大古的脊椎骨,一寸寸向上攀爬。
就在这时。
苏诚身后那台老旧的、用来耕地的红色农用拖拉机,似乎因为线路接触不良,连接着电瓶的电线接口处,突然爆开一团细碎的火花。
滋啦——!
一声轻微却无比刺耳的电路爆鸣,划破了仓库的寂静。
悬在屋顶的那盏白炽灯,猛地闪烁了一下。
整个仓库,瞬间被黑暗吞噬,又在下一刹那被惨白的光线照亮。
就在这光明与黑暗交替的、不足十分之一秒的瞬间。
墙壁上。
就在苏诚的身后。
一道巨大的、狰狞的、只存在于大古噩梦最深处的黑色剪影,一闪而过!
那不是普通的影子!
那影子的轮廓,那头顶狰狞的巨角,那充满力量感的肩部曲线,分明就是哥尔赞!
它仿佛不是光线投射出的二维图像,而是一个潜伏在墙壁夹层中的、来自远古的恐怖巨兽,借着这忽明忽灭的瞬间,将自己的存在,蛮横地烙印在了大古的视网膜上!
那股磅礴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是如此的真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大古的呼吸,停滞了。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一股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流,从他的脚底板,野蛮地直冲天灵盖!
冷汗,几乎是在瞬间,便将他的后背彻底打湿,紧紧地黏住了制服的布料。
他终于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
他所有的猜测,所有的不安,所有的预感,都是对的!
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笑得阳光灿烂、人畜无害的农场主。
他就是那个两次召唤怪兽、两次拯救城市、也两次让他感到深深不安与恐惧的、那股恐怖力量的真正源头!
“啊……”
大古的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那个……苏诚先生,蔬菜……蔬菜够了!”
他不敢再在这里多待哪怕一秒钟。
这个小小的仓库,此刻在他眼中,比任何怪兽的巢穴都要恐怖一万倍。
“我队里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他几乎是抢过苏诚手中那个已经装满了蔬菜的篮子,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差点一个趔趄。
他转过身,带着满腹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惊与警惕,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这扇门。
他逃离了这座看似平静、实则卧虎藏龙的恐怖农场。
身后,苏诚站在仓库的阴影里,脸上的笑容未变。
只是那双弯成月牙的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丝毫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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