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前方三万里,有碎星乱流。”
陆星辞的声音在闷热的驾驶舱里响起。老周正叼着根干枯的“星麦杆”,用沾满油污的手捶打着面前咯吱作响的控制台,上面的几个指示灯跟快断气似的闪烁。
听见这话,他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舷窗外。
漆黑的星际里只有零星光点,干净得像擦过的玻璃,哪有什么乱流的影子。
“小辞,你这顺风耳要是能换钱,我早就把你卖给星航司当活雷达了。”老周啐掉嘴里的麦杆,嘴上虽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操控着破旧的流民船往右侧偏了偏。
他嘟囔着:“上次也是,你神神叨叨说有海盗,结果害得我开着隐匿模式漂了半天,连个鬼影都没见着,白白浪费了半格能源。”
陆星辞没反驳。他靠着冰冷的舱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的星坠。那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物件,非金非石,触感温润,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像一幅他从未见过的星图。
自打记事起,这东西就没离过身。
他确实“听”见了。
那不是耳朵能捕捉到的声音,而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震颤,就像暴雨来临前,空气中那种让人胸口发闷的压抑。那些遥远的星辰,正在以一种危险的频率共振。
这种感觉从小就有。在拾遗号上漂泊的十七年里,靠着它,他们躲过了三次星际风暴,两次海盗围堵。
“老周叔,信我。”陆星辞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那乱流来得快,撞上就是船毁人亡。”
老周斜眼瞟了他一下,看到他眼底的认真,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平时闷声不吭,但只要露出这种眼神,就没出过错。他没再犹豫,一把将船舵打到底。
拾遗号像条受了惊的沙丁鱼,在浩瀚星际里拐了个极其笨拙的弯。
就在他们偏离原航线的第三刻,左前方原本空无一物的区域,毫无征兆地炸开一片刺目的银光!
无数棱角锋利的碎石裹挟着毁灭的气息,呼啸着从他们刚才的位置掠过。最边缘的一块碎石擦着拾遗号的尾翼飞过,发出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整个船舱都跟着剧烈一颤。
驾驶舱里瞬间一片死寂,只剩下仪器微弱的电流声。
“……娘的。”老周抹了把脸,额角的冷汗混着油污冲出两道白花花的痕迹,他手还有点抖,想去摸烟,才想起最后一根星麦杆刚才被他啐了。
“你这本事,真该打包卖给星航司,起码能换十艘新船回来。”
陆星辞低下头,指尖攥紧了胸前的星坠。他没说,就在刚才碎石掠过的瞬间,那枚星坠滚烫,像有颗心脏在里面重重地跳了一下。
“对了,”老周惊魂甫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储物柜里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盒丢过来,“陈伯给你的。他说你最近老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是他年轻时在蓝月星挖的安神草,泡水喝,管用。”
陆星辞接过盒子,冰凉的金属触感,心里却暖了暖。陈伯是拾遗号的船医,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只是这两年,陈伯的咳嗽声越来越重,原本挺直的腰杆也弯了下去,像被岁月压垮了。
“陈伯的药是不是快没了?”他问。
老周叹了口气,脸上的后怕变成了愁苦:“上次在交易站只换到半瓶,省着点吃,估计能撑到下个月。他那病,得用星髓晶熬药才断得了根,可那玩意儿只有碎星带才有,谁敢去啊。”
碎星带。
星际里的死亡禁区,不仅有难以预测的碎石风暴,还游荡着以星舰为食的星兽和不要命的海盗。
陆星辞把安神草的盒子揣进怀里,看着舷窗外缓缓掠过的一颗废弃星舰残骸,眼底闪过一丝微光。
当晚,陆星辞没睡。
他一个人坐在甲板上,拾遗号的天顶破了个大洞,正好能看见细碎的星光漏下来,落在他掌心的星坠上,那些神秘的纹路竟隐隐发亮。
他又“听”见了。
不是碎石乱流那种狂暴的震颤,是一种更遥远、更温柔的声音,像有人在极远的地方低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歌谣。这声音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出现,每次听到,他脑海里都会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
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还有一片比拾遗号上看到的任何星空都要璀璨明亮的苍穹。
“娘……”他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喂星蚊呢?”老周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递过来一瓶劣质米酒。
陆星辞接过来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他点点头。他对母亲的记忆只有这些零碎的片段,以及最后那声急促的“活下去”。老周说,他是被遗弃在拾遗号停靠的一颗废弃星球上的,襁褓里只有这枚星坠。
“老周叔,”陆星辞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酒,“给我一张碎星带的星图。”
老周手里的酒壶“哐当”一声掉在甲板上,酒洒了一地。
“你疯了?!”
“陈伯的咳嗽声,我晚上听得睡不着。”陆星辞看着老周,眼神异常平静,“我能‘听’见危险,不会有事的。”
“那不是‘听’就能解决的!”老周急得跳脚,“碎星带里的星兽能把星舰当饼干嚼了!还有那些杀千刀的海盗,见了活人比见了亲爹还亲!”
“我只去边缘地带,找到星髓晶就回来。”陆星
辞捡起酒壶,塞回老周手里,“拾遗号不能没有陈伯。”
老周看着他年轻却异常执拗的脸,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小子的性子,认定的事,八头星兽都拉不回来。就像当年有混混想抢他的星坠,这小子才丁点大,抱着人家的腿硬是咬下了一块肉,满嘴是血也不松口。
沉默了半晌,老周从怀里掏出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塞到陆星辞手里。
“这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星图,标了碎星带边缘几条没人知道的安全航线。还有,把这个带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信号弹,外壳刻着拾遗号的标记。
“找不到就滚回来,听见没?”老周的声音有点哑,“小子,你要是回不来,我上哪再捡一个这么不省心的。”
陆星辞握紧手里的星图和信号弹,用力点头。
三日后,天刚蒙蒙亮,陆星辞驾驶着一艘被他偷偷改装过的单人逃生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拾遗号。
舱门关闭的瞬间,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周就站在甲板上,身影在清冷的星光里被拉得很长很长。
逃生舱的引擎发出嗡嗡的低鸣,像一只不起眼的飞虫,朝着那片被称为“死亡禁区”的碎星带飞去。
陆星辞摸了摸脖子上微微发烫的星坠,轻声说:“等着我。”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逃生舱消失在星际尘埃中的那一刻,一艘通体漆黑、舰体修长的星舰悄然驶出跃迁点。
舰首那狰狞的骷髅旗,在星光下泛着森然的冷光。
舰桥上,一个身着华服的男人看着仪表盘上一个急速跳动的红点,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口白牙。
“找到了……”
“苍澜星的余孽,还有……那枚‘钥匙’。”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