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当江南雨吻上北京雪 > 江南烟雨共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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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的梅雨,细密如织,无休无止。空气里能拧出水来,青石板路被浸润得油亮乌黑,倒映着白墙黛瓦斑驳的影子。沈星眠撑着一把老旧的油纸伞,伞面上绘着褪色的荷花,雨水顺着伞骨汇聚成细流,滴滴答答落在她脚边的小水洼里。她等在巷口老槐树下,脚尖无意识地碾着湿漉漉的苔藓。

“吱呀——”身后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带出一股潮湿的木屑味。

“星眠!”少年清亮的声音穿透雨帘。林屿几步就跨到她伞下,带进一股清冽的雨水气息。他额发微湿,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校服外套随意敞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

“慢点,溅我一脚水。”沈星眠小声抱怨,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倾。油纸伞的空间顿时显得逼仄,两人胳膊挨着胳膊,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微温。

“喏,”林屿变戏法似的从书包侧袋掏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小团,“王婆家的桂花糕,刚出锅的,还烫着。知道你考完试就惦记这口。”油纸包递到她手里,暖暖的,一股甜糯的桂花香气瞬间驱散了雨天的阴郁。

沈星眠眼睛一亮,小心地揭开油纸一角,热气混着甜香扑鼻而来。她掰下一小块,指尖被烫得微微缩了一下,却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软糯香甜在舌尖化开,满足地眯起眼:“好吃!”

“馋猫。”林屿低笑,目光落在她沾了点糕屑的唇角,很自然地抬手,指腹温热地擦过她的皮肤。动作做完,两人都愣了一下。雨声似乎突然大了些,敲打着伞面,也敲在骤然有些失序的心跳上。伞下的空气变得粘稠。

“走…走吧,”沈星眠掩饰性地垂下眼,把剩下的桂花糕塞回他手里,“要迟到了。”

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雨水在石缝间汇成涓涓细流。伞不大,为了彼此都不淋湿,两人靠得极近。沈星眠能清晰地闻到林屿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混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气息。他的手偶尔会不经意碰到她的,每一次细微的接触都像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圈隐秘的涟漪。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话题围绕着刚结束的模拟考、老师布置的海量作业、巷子口那只总爱蹭人裤脚的肥花猫。言语平常,却有种只有他们才懂的节奏和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停顿,就能领会对方未尽的调侃或担忧。

雨丝渐密,织成一片朦胧的纱幕,将小镇笼罩。白墙黑瓦的线条在水汽中晕染开来,宛如一幅洇湿的水墨。他们走过小石桥,桥下乌篷船静静泊着,船娘低柔的吴语小调断断续续飘来。沈星眠侧头去看林屿,他正望着远处被雨雾模糊的河道,侧脸线条清晰干净,下颌已经有了些许利落的棱角,眼神却依旧带着少年人望向远方时的专注与微光。

“看什么呢?”她轻声问。

林屿收回目光,低头看她,雨水洗过的眼眸清亮:“看雨什么时候停。停了带你去个地方。”

“哪儿?”

“秘密。”他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笑意,像藏着整个夏天的萤火虫。

放学时,雨竟真的歇了。天空是水洗过的灰蓝,云层缝隙漏下几缕金色的夕阳。林屿果然没有回家,拉着沈星眠的手腕,熟门熟路地穿过几条僻静的小巷,绕过爬满藤蔓的老戏台,最后停在小镇边缘一座废弃的旧灯塔下。红砖垒砌的塔身布满岁月斑驳的痕迹,爬满了浓绿的常青藤。

“就这儿?”沈星眠仰头看着高高的塔身,有些发怵。

“怕了?”林屿挑眉,眼神带着点促狭的挑衅。

“谁怕!”沈星眠瞪他,深吸一口气,跟着他钻进塔基一个不起眼的半塌陷入口。里面光线昏暗,弥漫着尘土和陈年木料的味道。狭窄的旋梯陡峭向上。林屿走在前面,不时回头提醒她小心脚下松动的砖块,手始终伸着,在她需要借力时稳稳地托住她的手肘。

塔顶的平台不大,视野却豁然开朗。整个水乡小镇尽收眼底:蜿蜒的河道像碧绿的绸带,白墙黛瓦的民居鳞次栉比,炊烟袅袅升起,融入暮色。夕阳的余晖将云层染成瑰丽的橘红与金紫,倒映在平静的河面上,碎金点点。

“哇……”沈星眠忍不住发出惊叹,一路攀爬的疲惫瞬间消散,被眼前壮阔又温柔的景象取代。她扶着生锈的铁栏杆,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好看吧?”林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站到她身边,肩膀轻轻挨着她的肩膀。晚风带着河水的微腥和青草的气息拂过,吹散了白日里的闷热。

“嗯!”沈星眠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夕阳的碎光,“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上次……找我家那只跑丢的笨猫,一路追到这儿。”林屿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

沈星眠噗嗤笑了出来,笑声清脆。暮色四合,远处的人家次第亮起温暖的灯火,像撒落在墨玉盘上的星子。两人并肩站着,谁也没再说话,静静地望着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一种奇异的安宁与悸动在沉默中流淌。沈星眠偷偷用余光瞄向身边的少年,他专注的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一种模糊而强烈的念头突然攫住了她——她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停在这高高的灯塔上,停在这片属于他们的暮色里。

“林屿……”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很轻,被风吹散。

“嗯?”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沈星眠的心猛地一跳,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们以后……还会一起看这里的夕阳吗?”

林屿愣了一下,随即,一个温和而坚定的笑容在他脸上绽开,如同破开暮色的第一颗星:“当然。无论以后去哪儿,这里,”他指了指脚下,“还有这里,”又轻轻碰了碰自己的心口,“都是我们的灯塔。迷路了,就看看它。”

沈星眠的心像是被温热的潮水包裹,鼻尖微微发酸。她用力点头,把目光重新投向那片万家灯火,轻声却清晰地说:“嗯,说好了。”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幕由蓝紫转为深蓝,几颗早起的星星怯生生地探出头。林屿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玻璃罐和一张细密的网。

“萤火虫?”沈星眠惊喜地低呼。

“嘘,小声点。”林屿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眼睛在渐浓的夜色里闪着狡黠的光,“试试运气。”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下灯塔,来到河边湿润的草丛里。初夏的夜晚,空气温热,草木的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耳边是潺潺水声和此起彼伏的蛙鸣。很快,一点、两点、幽绿色的微光在低矮的草丛间、芦苇丛中轻盈地浮起、飘动,如同跌落人间的星屑。

“那边!”沈星眠压低声音,兴奋地指向一丛茂盛的菖蒲。几只萤火虫正悠然飞旋,划出断断续续的光轨。

林屿屏息凝神,动作轻巧得像只捕猎的猫,手中的网兜无声地掠过草尖。一点柔和的绿光被精准地笼罩进网里,在纱网中不安地扑腾。沈星眠立刻递上敞开的玻璃罐。林屿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微光导入罐中。小小的精灵在瓶底爬了几下,尾部的光点明明灭灭。

“抓住了!”沈星眠凑近玻璃罐,眼睛亮得惊人,映着那点微弱的绿芒。

“运气不错。”林屿也笑了,继续搜寻下一个目标。

渐渐地,罐子里聚集了五六点幽绿的光,像一小捧凝固的星火,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闪烁,将两人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林屿将罐子递给沈星眠。她双手捧着,像捧着稀世的珍宝。冰凉的玻璃罐壁挨着他的手背,微凉的触感下,是她指尖温热细腻的皮肤。

“真好看……”她喃喃自语,目光痴迷地流连在那些微小生命的光芒上。

林屿却没有看萤火虫。他侧着头,目光落在沈星眠专注的侧脸上。朦胧的微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挺翘的鼻尖,微微张开的唇瓣。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悸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像夏夜潮湿温热的晚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鼓噪着涌进胸腔,撞击着心脏。他的喉咙有些发干,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沈星眠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周围的蛙鸣、水声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罐中萤火虫翅膀细微的扑簌声,以及彼此骤然清晰起来的心跳。晚风拂过,带着她的发丝轻轻扫过他的手臂。林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被那点微弱的绿光蛊惑,又像是被心底翻涌的潮汐推动,他缓缓地、试探性地俯身靠近。

距离在无声地缩短。沈星眠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额发,带着少年特有的干净气息。她忘了呼吸,忘了手里的萤火虫,整个世界仿佛都缩小到只剩下他逐渐靠近的、在幽微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她熟悉的促狭和坚定,此刻却翻滚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让她心慌意乱又隐隐期待的情绪。

就在他的唇几乎要触碰到她光洁额头的刹那——

“噗!”

一滴冰凉硕大的雨珠,不偏不倚,正正砸在沈星眠的额心。那突如其来的凉意让她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瞬间的悸动被打断。林屿的动作僵在半空,眼底翻涌的情绪被一丝错愕和狼狈取代。两人像同时被惊醒,倏地分开一点距离,脸上都飞起可疑的红晕,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分明。

“呃……下雨了?”林屿的声音有点干涩,不自然地抬头看了看天。果然,墨蓝的天幕上,又有几颗豆大的雨点疏疏落落地砸下来。

“嗯……好像,是。”沈星眠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玻璃罐壁,罐里的萤火虫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而安静下来,光芒微弱。

气氛尴尬又微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甜蜜的慌乱。

“快走!”林屿反应过来,一把拉起沈星眠的手腕,带着她快步跑向不远处能避雨的废弃小亭子。他的手心滚烫,带着薄茧的指节紧紧箍着她的手腕,力道有些大,仿佛怕她挣脱。

雨水很快密集起来,打在亭子破旧的瓦顶上,噼啪作响。两人站在小小的亭檐下,肩并着肩,看着外面迅速织成一片的雨幕。方才那一瞬间几乎要燎原的悸动,被这冰冷的雨水浇得只剩下余烬,在胸腔里闷闷地烧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一丝隐秘的、发酵般的甜。

沈星眠悄悄侧过脸,看向身边的少年。雨水溅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水珠顺着利落的下颌线滑落。他抿着唇,望着雨幕,侧脸线条绷紧,不知在想什么。只有那只握着她的手,依旧滚烫,固执地没有松开。

亭外雨声潺潺,亭内,两颗年轻的心跳在潮湿的空气里,鼓噪着同一个频率,一声,又一声,盖过了雨打芭蕉。那罐被遗忘在亭中石凳上的萤火虫,幽幽地,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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