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废墟在黎明前最深沉的死寂中凝固。断裂的梁柱如同巨兽枯朽的肋骨,刺向铅灰色的苍穹。寒风呜咽着穿过空洞的窗棂和倾颓的墙壁,卷起陈年的灰烬和枯叶,打着旋,像无数徘徊不去的怨灵低语。
苏晚蜷缩在神龛投下的最后一片阴影里,背脊紧贴着冰冷粗糙、布满湿滑苔藓的断壁。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如同吞下烧红的铁砂,左肩被阿蛮弯刀撕裂的伤口在简陋包扎下不断渗出温热的液体,带来刺骨的冰冷和一阵阵眩晕的浪潮。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敲击着肿胀刺痛的脚踝,提醒她这具身体已濒临破碎的边缘。
她的膝盖上,慕夜宸的头颅沉重地枕着,冰冷而滚烫——一种濒死者的矛盾温度。他无声无息,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破布人偶,只有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膝头,证明着这具残躯里尚有一丝游魂未散。苏晚的右手,如同铁铸的枷锁,死死扣在慕夜宸的左臂上,隔着被血污浸透的破布,清晰地感受着那道灰白色“眼睛”疤痕下,那东西微弱而持续的蠕动!每一次搏动,都像冰冷的针,刺入她紧绷的神经,带来深入骨髓的惊悚和一种被诅咒的、无法摆脱的牵连感。
而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胸口!
那块紧贴着她心口、刻着双鱼衔目邪眼的青白玉佩,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滚烫的温度穿透了被血浸透的里衣,狠狠灼烧着她的皮肉!一道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幽冷如鬼火的青光,正穿透衣襟的缝隙,在浓重的黑暗中顽强地亮起,照亮了她惨白脸颊上滑落的冷汗和慕夜宸痛苦扭曲的侧影。
玉佩青光与蛊痕蠕动,在黑暗中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应!
“嚓。”
“嚓。”
脚步声。
冰冷、沉稳、如同踏在枯骨上的脚步声,从庙宇废墟西侧那片被最深黑暗笼罩的断墙后传来。每一步都精确地踩在苏晚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受惊的夜枭,死死钉向声音的源头!
两点幽绿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在断墙后的浓稠黑暗中亮起!
冰冷!死寂!没有丝毫属于活物的温度!
如同两点悬浮在幽冥深处的鬼火!
它们的位置,恰好是一个成年人眼睛的高度!
那两点幽绿,在黑暗中,一瞬不瞬地,锁定了她!锁定了她怀中濒死的慕夜宸!锁定了她胸口那穿透黑暗、散发着邪异青光的玉佩!
一股远比阿蛮的弯刀更冰冷、更纯粹、更令人绝望的死亡气息,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废墟!冻结了空气,也冻结了苏晚的血液!
阴影蠕动。
一个身影,如同从黑暗本身凝聚而成,无声无息地踏过断墙的残骸,走进了这方被青光笼罩的、如同祭坛般的狭小空间。
他很高,身形隐在一件宽大得近乎拖地的墨色斗篷中,斗篷的材质异常厚重,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兜帽深深地罩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毫无血色的下颌,和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正是那两点幽绿光芒的源头!冰冷、深邃,如同两口埋葬了万载寒冰的古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洞穿灵魂的漠然。
他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每一步落下,地上的灰尘都似乎微微凹陷,发出极其轻微的、令人心悸的“嚓嚓”声。他无视了扑倒在苏晚脚边不远、早已气绝的阿蛮尸体,目光直接越过了蜷缩在地、如同祭品般的慕夜宸,最终,落在了靠着断壁、脸色惨白如纸、胸口青光幽幽的苏晚身上。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了苏晚强装的镇定,直刺她灵魂深处竭力隐藏的恐惧和混乱。
“焚心噬脉,引魂青珏。”一个冰冷、干燥、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粗糙的石面,从那兜帽的阴影下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般的重量,砸在死寂的空气中。“玄机引路,圣女归巢。”
焚心噬脉!引魂青珏!玄机!圣女!
阿蛮临死前破碎的遗言,如同被这冰冷的声音瞬间串联、激活!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苏晚的心口!她的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你…你是谁?”苏晚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她扣在慕夜宸手臂上的右手下意识地收紧,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却只引来蛊痕更剧烈的蠕动回应。
斗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那双幽绿的眸子,如同最精准的尺,缓缓扫过苏晚惨白的脸,她肩头渗血的伤口,她肿胀的脚踝,最后,定格在她因紧张和惊骇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青光透出的位置。
“双鱼逆鳞,囚凰之钥。”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宣读着某种古老的判词。“圣女血脉,果然未绝。”
双鱼逆鳞!囚凰之钥!圣女血脉!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击中!前世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那冰冷金笼上扭曲盘旋的暗银纹路!慕夜宸疯狂的低语:“囚禁凰鸟的宿命之痕!”还有她襁褓中的玉佩!她当掉的那块信物!
难道…难道阿蛮的双鱼玉佩,和自己那块…就是所谓的“囚凰之钥”?而自己…竟然是那什么“圣女血脉”?这荒谬绝伦的身份,就是她前世悲剧的根源?!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彻底愚弄的愤怒瞬间攫住了她!
“胡说!什么圣女!什么钥匙!我不知道!”苏晚嘶声反驳,声音因激动而尖锐破音,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绝望。她挣扎着想站起来,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但左肩的剧痛和脚踝的肿胀让她刚一动弹就重重跌坐回去,牵扯得伤口鲜血涌出,眼前阵阵发黑。
斗篷人——墨先生,对苏晚激烈的反应视若无睹。他那双幽绿的眸子,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缓缓移开,落在了蜷缩在苏晚膝上、如同死去般的慕夜宸身上。目光扫过他灰败的脸,最终,定格在他被苏晚死死按住、布条下依旧在微弱蠕动的左臂。
“焚心蛊痕…”墨先生冰冷的声音里,似乎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叹息的波动,如同寒冰裂开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竟已深种至此。”
他向前踏了一步。
仅仅一步。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瞬间如同山岳般笼罩下来!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冰水,沉重地压在苏晚身上,让她本就艰难的呼吸几乎停滞!她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了冰冷的断壁上,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有胸口那块滚烫的玉佩,青光似乎更加幽冷了几分,与那无形的压力隐隐对抗着。
墨先生的目光穿透了那染血的布条,仿佛直接看到了慕夜宸皮肉之下那疯狂蠕动的蛊虫。他缓缓抬起一只枯瘦、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那手从宽大的墨色斗篷袖中伸出,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感。他没有触碰慕夜宸,只是隔空,对着慕夜宸左臂蛊痕的位置,极其缓慢地、虚虚一抓!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力量骤然降临!
“呃啊——!”原本无声无息的慕夜宸,身体猛地如同被强弓拉满般反弓起来!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他那双紧闭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缩成了针尖,里面瞬间充满了被极致痛苦点燃的血红疯狂!他左臂上那道灰白色的疤痕,如同被投入滚烫油锅的活物,猛地剧烈凸起、搏动、疯狂扭曲!皮肤被撑得几乎透明,青紫色的血管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突!一道如同细长水蛭般的、灰白色物体的轮廓,在薄薄的皮肤下清晰无比地疯狂挣扎!仿佛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
苏晚死死按着的手臂传来一股巨大的、狂暴的反抗力量!她感觉自己像是按住了一条濒死的毒龙!掌心下的皮肤滚烫灼人,那疯狂挣扎的蛊虫轮廓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深入骨髓的惊悚触感!她自己的左臂相同位置,那股源自灵魂的撕裂痛楚也瞬间加剧!仿佛有无数根无形的钢针,在她骨髓里疯狂搅动!
“呃!”苏晚痛得闷哼出声,冷汗如同小溪般淌下!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向下按压,指甲隔着破布深深陷入慕夜宸滚烫的皮肉里!右肩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对抗而再次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包扎的布条!
墨先生那双幽绿的眸子,在慕夜宸濒死挣扎的惨状和苏晚拼死压制的痛苦中,没有丝毫波澜。他缓缓收回了虚抓的手。
随着他手掌的收回,那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力量骤然消失。
慕夜宸绷紧到极限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猛地瘫软下去,重重摔回苏晚的膝上,只剩下无意识的、剧烈的抽搐和破碎的喘息。左臂上那疯狂搏动的蛊痕也如同耗尽了力气,挣扎变得微弱下去,但依旧在皮肤下不甘地蠕动着,留下一个清晰凸起的、令人作呕的轮廓。
苏晚也如同虚脱般,靠着冰冷的断壁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压制蛊痕的右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颤抖,指关节捏得发白。
“焚心噬脉,以血为引。蛊虫反噬,蚀骨焚心。”墨先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宣判。“若无至亲之血为引,平复蛊母躁动,他活不过三日。血脉枯竭,蛊虫破体,尸骨无存。”
至亲之血?蛊母躁动?活不过三日?尸骨无存?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钉,狠狠钉入苏晚的脑海!她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兜帽下那双幽绿的眸子:“你…你说什么?什么至亲之血?!”
墨先生的目光,如同两盏冰冷的探灯,穿透黑暗,再次聚焦在苏晚因惊骇而失血的脸上,最终,落在她胸口那幽幽透出的青光上。
“圣女血脉,焚心蛊母唯一的血引。”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笃定。“你的血,是唯一能暂时压制蛊母反噬、吊住他性命的东西。”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冰冷的目光扫过慕夜宸左臂那道凸起的蛊痕轮廓,又落回苏晚惊骇欲绝的脸上,兜帽的阴影似乎加深了几分。
“也是…唯一能真正唤醒‘囚凰之钥’,解开宿命囚笼的…祭品。”
圣女血脉…血引…祭品…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将她彻底冻僵!
前世金笼冰冷的栏杆仿佛再次贴上了她的脊背。
慕夜宸疯狂的眼,温柔又恶毒的诅咒在耳边回响:“姐姐,地狱太冷了,你陪我…”
阿蛮临死前哀求的眼神:“不要…让他…死…”
还有此刻,这自称墨先生的诡异之人冰冷的宣判:她的血,是唯一能救这条毒蛇、也是开启所谓“囚笼”的祭品!
荒谬!疯狂!这比前世那杯毒酒更令人绝望的宿命!
“不!”苏晚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母兽,带着无尽的愤怒和恐惧!“凭什么!我凭什么要用我的血救他!他是我的仇人!他杀了我!他把我锁在金笼里!他…”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墨先生那双幽绿的眸子,如同寒潭古井,没有任何波澜地看着她失控的嘶吼。那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漠然。仿佛她所有的愤怒、恐惧和控诉,在他眼中都不过是早已注定的、可悲的挣扎。
“宿命织网,因果纠缠。恨是锁链,血是钥匙。”墨先生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嘶喊,如同最后的审判。“救或不救,在你。他死,蛊母失控,血脉反噬…圣女,你同样无处可逃。”
宿命织网…无处可逃…
冰冷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苏晚最后的防线。她看着膝上慕夜宸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灰败死寂的脸,看着他左臂那道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恐怖蛊痕,又低头看向自己胸口幽幽的青光…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恨意和不甘。
前世的囚笼,并未因死亡而终结。
今生的逃亡,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
只不过,这一次的囚笼,是血脉,是蛊虫,是这双鱼衔目的邪眼玉佩,是这个自称墨先生的诡异之人冰冷的宣判!
她缓缓抬起自己沾满血污、颤抖不止的右手。指尖冰凉。
冰冷的恨意,求生的本能,对未知的恐惧,还有那被强行绑定的、诡异的血脉牵连…在她心底疯狂撕扯、咆哮。
她该怎么办?
她的血…真的要成为这条毒蛇的续命药引?成为开启那未知“囚笼”的祭品?
冰冷的青光,映着她眼中最后一丝挣扎的光芒,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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