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画卷那片玄妙的天地中抽离意识,赵东来眼前的光景由虚化实。
他伸出手,触碰到眼前那扇斑驳的木门,粗糙的木质纹理带着一丝冰凉,将他彻底拉回现实。
“吱呀——”
老旧的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仿佛一个不堪重负的老人。
门外,清晨独有的微凉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的芬芳与淡淡的草木清香,瞬间灌满了他的胸腔,沁人心脾。
这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北方农村小院。
地面是夯实的泥土,被扫帚打理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杂乱。
墙角下,几只芦花老母鸡正用爪子不紧不慢地刨着土,发出咕咕的低鸣。
不远处的邻家屋顶,一缕缕炊烟正袅袅升起,向上攀升,最终与村庄上空尚未散尽的晨雾融为了一体,朦胧而又安详。
“东来,醒了?”
一声浑厚而熟悉的声音从院子另一头传来。
赵东来循声望去,一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中年汉子正蹲在地上劈柴。
那人听到开门声,手里的斧子停在半空,随即利落地插进木桩里。
他转过头,一张饱经风霜的憨厚面孔上,立刻绽开了一个朴实得有些笨拙的笑容。
“快来,你娘刚把棒子面粥熬好,还热乎着呢。”
这是他的父亲,赵老实。一个名字和人一样实在的男人。
赵东来心中一暖,点了点头,迈步走到屋檐下那张简陋的小饭桌旁坐下。
桌腿有些不平,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了一下。
很快,屋里传出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腰间围着打了补丁的围裙的中年妇女,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豁了口的陶碗走了出来。
碗里,是热气腾腾的棒子面粥。
这是他的母亲,刘淑芬。
她将粥碗稳稳地放在赵东来面前,又把旁边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黄澄澄的窝头,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来,多吃点。”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关切。
“大病了一场,身子亏得厉害,得好好补补。”
说着,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扭头快步走进了光线昏暗的屋里。
不一会儿,当她再次出来时,手心里竟捧着一枚鸡蛋。
那双手,关节粗大,布满了干裂的口子,此刻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护着那枚小小的鸡蛋。
她走到桌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剥开蛋壳,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完整的、白嫩的鸡蛋被放进了赵东来的粥碗里,在黄色的米粥里显得格外醒目。
“娘,这……”
赵东来的喉咙瞬间有些发紧,一股热流直冲眼眶。
他比谁都清楚,在这个年代,一枚鸡蛋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食物。
那是能换回半包盐的硬通货,是能扯上半尺布的家庭资产。
“吃你的,哪那么多话!”
刘淑芬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但那眼神里没有丝毫责备,满满的,全是化不开的慈爱。
就在这时,两个小脑袋从门帘后面探了出来,好奇地向外张望。
一个约莫十四五岁,身形单薄的少年。
一个扎着羊角辫,眼睛又大又亮的十二三岁小姑娘。
是他的弟弟赵东风和妹妹赵冬雪。
“哥,你好了!”
兄妹俩见他坐在桌边,立刻发出一声欢呼,像两只快活的小鸟,光着脚丫就从屋里跑了出来,一左一右地站到他身边。
他们仰着头,眼神里充满了最纯粹的依赖和喜悦。
赵东来抬起手,分别摸了摸他们有些枯黄的头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四肢百骸。
一家人围着这张吱嘎作响的小桌子,开始吃这顿简单的早餐。
父亲赵老实话不多,只是不时会伸出他那蒲扇般粗糙的大手,轻轻探一下赵东来的额头。
确认不烫了,他便咧开嘴,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嘿嘿傻笑。
母亲则不断地将窝头掰开,用筷子夹起最里面、最松软的那一小块,默默地放进他的碗里,仿佛不知疲倦。
赵东来的目光,缓缓扫过家人的脸庞。
他看到了父亲鬓角悄然增添的白发,看到了母亲眼角深深刻下的皱纹。
他又低头看了看他们身上那洗得发白、补丁摞着补丁的旧衣服。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桌上。
这清汤寡水的棒子面粥,这硬邦邦、剌嗓子的窝头。
一瞬间,一种名为“责任”的情感,如决堤的洪水,轰然填满了他的整个胸膛。
这个家,物质上贫穷到了极点。
可在精神上,却富足得让人心安。
这里无比和睦,无比温暖。
也正因如此,他心中的那个计划,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留在这个村子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绝对没有出路!
那是一种可以预见的,被贫穷和劳累活活耗尽的人生。
辛辛苦苦一整年,到头来可能连一家人的肚子都填不饱。
他必须走出去!
必须尽快利用《神州绘卷》的逆天优势,去四九城,去那个风云际会的时代中心,为自己,也为这个家,拼出一个未来!
他要在即将到来的那段艰难时期之前,建立起一个坚实的壁垒。
一个能为全家人遮风挡雨的温暖港湾。
他要让父亲不用再为了几分钱的活计,把腰累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要让母亲能顿顿吃上白面馒头,手上不再有新的裂口。
他要让弟弟妹妹能穿上没有补丁的新衣服,能堂堂正正地走进学堂,去读书,去识字。
这,才是一个男人,一个儿子,一个兄长,该做的事!
赵东来收回思绪,目光重新聚焦在碗里那枚凝聚了全家关爱的鸡蛋上。
他用勺子舀起鸡蛋,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地送入口中。
他一口一口,缓慢而用力地咀嚼着。
他咀嚼的,不仅仅是食物的香醇。
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名为未来的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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