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时,秦海和马的卢说:“今晚别去食堂吃饭了,跟我走,带你认识一位朋友。”师徒二人出了公司大门,走五百米右拐,钻进了一个小胡同。
胡同里杨树遮天蔽日,年迈的大爷坐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人来人往。进了一个小院子,院门口挂着匾“春秋胡同菜”。
包厢里,坐着一位中年油腻大叔,头毛梳得狗舔一般,胡子拉碴,手腕上戴五彩香灰手链,脖子上还挂着花围巾。
秦海介绍:“这是天下一人电气公司的陆总,陆柳芒,做开关品牌代理,也做开关柜,这是我们组新来的马的卢。”
马的卢没听清楚他的名字,觉得发音像是“老流氓”,俩人握手寒暄。
陆柳芒递给他一张名片,马的卢这才看清楚,此人名叫“陆柳芒”,差点儿憋不住笑。他这个形象,妥妥的老流氓。陆柳芒这三个字不好记,还是老流氓朗朗上口。
老流氓扛了一箱新样本过来:“这是我代理的开关厂最新产品,给设计师人手一册。”
秦海道:“我们尽力帮您推呗,但是现在开关的竞争太激烈了,各路毛神介绍的开关厂都来送样本,多如牛毛,照顾不过来。”
老流氓道:“现在哪行哪业都这样,卷得要死,快没饭吃了。以前我就固定跑几个老客户,每年单子就做不完,养活这几个人,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现在不行了,到处挖空心思去找项目,跟个孙子似的。”
秦海笑:“那我看您没瘦,还胖了,说明吃得太饱了。不是一般的孙子,至少是贝勒爷家的孙子。”
老流氓道:“我那是愁的,浮肿,虚胖。您看漂亮国,富人身材都非常标准,穷人才大腹便便,因为没钱,吃的都是垃圾食品。”
马的卢问:“陆总,您的公司为什么叫天下一人公司啊?天下一人不是宋徽宗吗?”
老流氓对秦海说:“您这徒弟有文化,以后肯定能成大器。我这公司名称出处,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我这公司名称,是一位高僧给我起的。”
秦海笑:“忽悠,接着忽悠。”
老流氓一本正经:“秦工,真不是忽悠。有一年我自驾游,路过西北一个庙,那天人少,高僧很闲,和他聊了几句。高僧说,陆总,您有何求啊?我说,我要开个新公司,我想了天下公司、天人公司这俩名,都被工商局给驳回了,气死人。高僧说,您别急啊,既然天下、天人都不行,那就天下一人吧,天下一人公司。我一拍大腿,高僧就是高僧,天下一人,多拉风啊。后来我一个卖古董的兄弟告诉我,这是宋徽宗的笔名,这高僧不是凡人。”
秦海说:“那以后小马也去开公司,就叫天下二人,比您多一人;然后我也去开公司,叫天下三人,比您多俩人。”
老流氓大笑:“那还是我这个天下一人最好,人多了就不值钱了。要不然宋徽宗为什么不起名叫天下万人。”
老流氓接着吹,说他在好几个省都有相好,各个都是年轻漂亮,水灵灵的。相好的之所以愿意和他好,不是为了钱,主要是因为他的气质不俗。
秦海道:“您可拉倒吧,气质能当饭吃?您这气质,北州大街上一抓一大把。不过说起来,咱俩合作这么多年,也没见到您一个相好,怕是还在丈母娘肚子里吧。”
老流氓大笑:“当然不能给您看到,因为太好看,太漂亮,怕您惦记,对您身体不好。像您这样五十多岁的老先生,要注意养生,防火防盗防美女。一岁年纪一岁人,和二十多岁的小公鸡可不能比。”
秦海罚他喝三杯酒。
老流氓道:“我没有瞎说,您看您公司那黄恩泽,天天玩得多嗨,在公司里有杨丽,在公司外面还有几个女销售,都是他的相好。您哪天仔细看看黄恩泽的眼,那黑眼圈儿跟个熊猫似的,纯属操劳过度,他真要好好补一补。”
秦海笑:“您怎么什么都知道?您在北州工设有眼线啊?北州工设统共就那么点破事儿,没有您不知道的。”
老流氓洋洋得意:“我当然知道了,我在北州工设跑了七八年业务,早就有人告诉我了。我还知道许珩是黄恩泽的马仔,你们和他在一起说话,可要小心点儿,分分钟就能传到黄恩泽耳朵里。”
秦海恨恨道:“您快别提那个人,这次把我气坏了。小马这才来,他就来个下马威,要他在几天之内,拿出全套喷煤的图纸,非常不讲理,脑子都有问题。”
老流氓道:“那肯定是小马什么时候得罪他了,这一看就是报复,妥妥的报复。”
马的卢否认:“不可能,我以前压根就不认识他,来了北州工设以后,基本上就没和说过话,怎么可能得罪他?”
老流氓斩钉截铁:“那即使不得罪他本人,也是得罪了他的朋友,他这种人就是小心眼子,报复心理特别强。”
秦海道:“您怎么对许珩的尿性那么熟悉?”
老流氓抿了一口酒:“那是因为吃过他的亏,有一回,晚上八九点了,我忽然接到许珩的电话,说请我去KTV唱歌。我当时就很纳闷,许主任怎么会喊我去唱歌?那许大主任既然邀请,咱也必须得去啊,于是我打个车屁颠颠就去了。进了包厢一看,我就明白了,姓许的和四个朋友在一起,还点了五个小姐,一人搂一个,正在那儿一边唱,一边啃,快活得要命。不是喊我来唱歌,是喊我来买单的。包厢费、酒水费、小姐费,唱完了还第二趴夜宵,那一晚上花了我一万多。姓许的还和我说,是他对我好,介绍朋友给我认识。后来我才知道,那几个都是他同学发小,没一个是我能用得上的人。”
秦海惊讶:“许珩居然还能干这个事情,太不要脸了,这不是明摆着要宰你嘛。”
老流氓接着说:“上了那次当以后,我就认定了,许珩这王八蛋一次忙也没给我帮过,就惦记着喊着我去买单,以后要离这号人远一点儿。后来他故伎重演,晚上又给我打电话,这次我说对不起,我在外地呢,没回来。他说,那你喊个手下来也行。我说不好意思,我公司的人都出差了,一个都不在北州。然后他就把电话挂掉,之后见到我就不认识了,还和电气室好多人打招呼,说不要和我合作。”
马的卢听了老流氓的这番话,真是大开眼界,世上还有许珩这样无耻的人,他居然还能在北州工设混个电气室副主任干着。看来自己这次,真的是在某个地方无意间得罪了他,对这样的人,以后真的是要小心。北州工设这个公司,和来之前想象的不一样。来之前,他满心以为,这是个大型设计院,应该是满满的学究气,满满的技术氛围。现在看来,这里的人际关系,比北州一重那里要复杂得多。北州一重的大老粗多,生气发火基本都摆在明面上,说不过就打一架。不像北州工设,背后玩阴的。
说完了许珩的事,老流氓话锋一转,开始海吹他在各地的见闻。吃的喝的玩的,他都很在行。可能唯一不在行的,就是他卖的开关,整晚上,他一句开关都没提过。老流氓带了两瓶酒,全部喝光了。他酒量很大,一个人就喝了一瓶,喝完了还很清醒,没事儿人似的。可能体内的解酒酶分泌超常,亦或是长期混迹江湖,练出来的。
喝完酒,马的卢怕秦海喝多了,陪他走回家。秦海告诉他:“小马,北州工设这样的单位,需要和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三教九流,既有大学教授那样的阳春白雪,也有老流氓那样的下里巴人。时间长了,能体会到人生百态。所以,你要学会切换,一会儿学术,一会儿江湖,切换得越丝滑,你就越发游刃有余。”
马的卢道:“今天这个陆总,真是挺有意思的,虽然粗俗了一些,但是很真诚,不说套话,不说场面话。”
秦海道:“这次你突击楚城喷煤的图纸,高主任很欣赏,说你能经受考验,将来能堪大用,让你安心在电气室好好干。”
马的卢道:“画图这种事情,不需要求人,不需要看人脸色,累就累一点儿,我能承受。我最怕的,是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事情还没干,就有无数人使绊子。”
秦海笑:“那你说的这种状态,公司也有,你要有思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