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感觉刺醒了林凡的神经。
他猛地睁开眼，意识还沉溺在通宵后混沌的黑暗里，身体却先一步触碰到现实——光滑、冰凉、带着一股淡淡的清洁剂气味。
不是宿舍里那床旧床单。
他撑起身体，手掌下是细腻冰凉的大理石。
这里是…哪？
视线模糊地聚焦。
正前方是一面巨大的镜子，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
镜子里映出的景象让林凡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那不是他!
镜子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大约四十岁，眼角镌刻着几道纹路，鬓角处掺杂着银丝。
眼神里残留着刚刚惊醒的茫然，但更深处，沉淀着一种林凡自己从未拥有过的、属于成年人的疲惫和沉稳。
这张脸，线条分明，带着一种被岁月和生活打磨过的硬朗轮廓。
林凡下意识地抬手，镜子里那个陌生人也抬起了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到冰凉镜面上那张成熟而陌生的面庞。
指尖的冰冷触感真实得可怕。
我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昨晚…昨晚明明还在宿舍，和室友争论着《文明7》里哪个领袖的UA最鸡肋……
林凡的思维像一团被猫疯狂抓挠过的毛线，混乱不堪。
一股庞大而陌生的信息流却在这时蛮横地涌入他的脑海，没有丝毫缓冲。
林凡，四十岁。
锐锋科技集团，战略规划部总监。
已婚。
妻子，苏晴。
女儿，林苗苗，七岁。
家庭住址：碧水苑，7栋，701。
世界…相似却又不同。
新闻里常提的是“大夏联邦”、“西陆联合体”、“泛大洋同盟”……科技发展轨迹，似乎与记忆中的地球相差无几。
碎片化的记忆如同被强行塞入的压缩包，在他脑子里轰然解压，撑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成了另一个人，一个生活在平行世界、有着完全不同人生的中年男人，但好在名字没发生变化，只是年纪突然大了许多。
“爸爸！爸爸！你还没好吗？我的小兔子面包要冷掉啦！”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奶声奶气的童音穿透了浴室厚重的门板，像一道活泼的光束，猛地刺破了林凡混乱的思绪。
小兔子面包？
林凡下意识地皱眉，试图在脑海里搜索关于这个名词的记忆碎片。
然而，身体却先于他的意识做出了反应。
镜子里那个陌生男人脸上的茫然迅速褪去，嘴角自然而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眼底的疲惫也仿佛被这声呼唤驱散了一些。
一个无比自然、带着宠溺和笑意的声音，不受控制地从他喉咙里滑出来：“好了好了！苗苗乖，爸爸马上出来！小兔子面包，等等爸爸！”
这声音，这语气，这反应……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林凡被自己这具身体的“自动应答”模式惊得僵在原地。
这具身体，连同它四十年的习惯和记忆，像一件过于合身又无比陌生的旧衣服，强行裹在了他二十岁的灵魂上。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柠檬香氛和某种高档洗发水混合的味道。
他拧开镀铬的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在脸上，试图浇灭脑中的混乱，也洗掉镜中那张陌生面孔带来的强烈不适感。
水流声里，门外小女孩催促的脚步声和笑声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家庭的鲜活温度。
林凡抹了把脸，水珠顺着陌生的下颌线滴落。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神依旧复杂、却已不再纯粹恐慌的男人，认命般地，也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伸手拉开了浴室的门。
客厅里充盈着暖黄色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烤面包的麦香和温热的牛奶气息。
一个穿着嫩黄色小兔子睡衣的小女孩像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柔软的头发蹭在他的家居裤上，小手紧紧抱住他的腿。
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被咬掉一只“耳朵”的兔子造型面包，献宝似的举起来，“妈妈做的！爸爸快吃！”
林凡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捏了一下，那点强行压下去的惶恐和不适，在这纯粹的童真面前，竟奇异地消融了一丝。
他弯下腰，身体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初学乍练的僵硬，但手臂却自然而然地环住了小女孩小小的、温软的身体，把她抱了起来。
“哇，是小兔子面包啊！”林凡学着记忆中那种属于“爸爸”的、略带夸张的惊喜语气，“被哪个小馋猫咬掉耳朵了？”他伸出食指，轻轻刮了一下苗苗的小鼻子。
苗苗咯咯地笑起来，扭着身子躲闪，小脸埋进他的颈窝，笑声像清脆的银铃。“是苗苗咬的！爸爸快吃另一只耳朵！”
抱着女儿柔软温暖的小身体，林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开放式厨房的方向。
一个女人正背对着他们忙碌。
她身材纤细，穿着简洁舒适的米色家居服，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白皙的脖颈。
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她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听到父女俩的动静，她转过身来。
林凡的呼吸微微一滞。
苏晴。
这个名字伴随着记忆碎片瞬间清晰。
镜中的陌生男人，他的妻子。
她看起来三十多岁，眉眼温婉清秀，皮肤细腻，眼神像秋日平静的湖水，宁静而包容。
看到林凡抱着女儿，她唇角弯起一个温柔至极的弧度，仿佛连清晨的空气都变得甜软起来。
“醒了？”苏晴的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像羽毛拂过心尖，“快过来吃早饭吧。苗苗念叨她的兔子面包念叨一早上了。
”她的目光在林凡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昨晚看你睡得沉，没叫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又大了？脸色还有点白。”
林凡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赶紧挤出一个笑容，抱着苗苗走向餐桌，动作尽量自然。
“没事，可能…可能做了个怪梦，没缓过来。”他把苗苗放在儿童餐椅上，自己也拉开椅子坐下。
餐桌上摆着简单的早餐：烤得金黄酥脆的兔子面包和普通切片吐司，温热的牛奶，几碟新鲜切好的水果沙拉，色彩缤纷。
阳光斜斜地洒在光洁的桌面上，跳跃着温暖的光斑。
苗苗坐在高高的儿童餐椅上，晃悠着两条小腿，努力地用儿童勺舀着碗里的牛奶麦圈，小脸蛋上沾了一点白色的奶渍。
“爸爸，爸爸！”苗苗一边对付她的麦圈，一边兴奋地抬起头，牛奶渍沾在她粉嫩的脸颊上，像一颗淘气的白芝麻，“我们幼儿园明天要表演节目啦！我演小蜜蜂！嗡嗡嗡！”她放下勺子，张开两只小手，学着蜜蜂的样子在空中笨拙地挥舞了几下，大眼睛亮晶晶地期待着林凡的反应。
“哇！小蜜蜂啊！”林凡立刻做出惊喜的表情，努力模仿着记忆里那种属于父亲的、充满鼓励的口吻，“苗苗演小蜜蜂一定是最棒、最可爱的！翅膀呢？爸爸给你做一对最漂亮的翅膀好不好？”他伸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擦掉女儿脸上的奶渍。
指尖传来的温热细腻触感，带着幼童特有的、奶乎乎的香甜气息，奇异地安抚着他灵魂深处那份格格不入的惶然。
苏晴端着一杯刚冲好的咖啡走过来，带着浓郁的香气。
她将咖啡放在林凡手边，顺势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拿起一片吐司，动作优雅地涂抹着果酱。
她看着父女俩的互动，眼角眉梢都染着温柔的笑意，仿佛这就是她整个世界的光源。
“苗苗可紧张了，”苏晴轻声补充道，语气里满是宠溺，“昨晚睡觉前还拉着我练习了好久‘嗡嗡嗡’，小翅膀扇得可认真了。”她看向林凡，目光柔和，“你呀，别光顾着哄她开心。明天下午的表演，你可别又说有会。”
“不会不会！”林凡连忙保证，端起咖啡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带着焦香滑入喉咙，味道醇厚，是他以前在宿舍喝速溶咖啡从未体验过的层次感。“重要闺女的第一次舞台表演，天大的会也得推了！”他学着记忆中可能有的那种略带夸张的承诺语气。
“真的？”苗苗立刻放下勺子，小脸上满是郑重其事，“爸爸说话算数！拉钩钩！”她伸出沾着一点麦圈碎屑的小拇指，一脸严肃地看着林凡。
林凡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这小小的仪式感戳中了。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小拇指，郑重地勾住女儿那细细软软的小指头，轻轻晃了晃。“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
“盖章！”苗苗用大拇指使劲地在林凡的大拇指上按了一下，完成了这个在她心中无比神圣的契约，这才心满意足地坐回去，小脸上洋溢着胜利和安心的笑容。
苏晴看着这一幕，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满足。
她拿起一片切好的奇异果递给林凡：“尝尝，新到的，很甜。”
林凡接过，咬了一口。
酸甜多汁的果肉在舌尖化开。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背上，女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妻子温柔的低语，空气里食物温暖的香气……这一切都构成了一种强大而真实的“场”，无声无息地包裹着他。
那份属于二十岁林凡的、被骤然抛入异世界的恐慌，在这日常的、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温暖洪流中，似乎真的被一点点冲刷、稀释、抚平了。
他开始笨拙地、却又不由自主地，尝试着将自己嵌入这幅名为“家”的温暖画卷。
早餐在温馨的絮语中结束。
苏晴利落地收拾着杯盘，水流声哗哗作响。
林凡抱着苗苗去儿童房，笨拙却耐心地帮她挑选今天去幼儿园要穿的小裙子，听着她纠结是选有小草莓图案的还是小猫咪图案的。
最终小草莓获得了胜利，林凡又笨手笨脚地帮她把一头细软的头发扎成两个歪歪扭扭的小揪揪，惹得苗苗对着镜子咯咯直笑。
“爸爸扎得没有妈妈好！”小女孩嘟着嘴评价，但眼睛里却全是快乐的光芒。
“那爸爸下次努力！”林凡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心里某个角落，因这笨拙的尝试而悄然变得柔软踏实。
原来当爸爸是这样的感觉。
陌生，却……并不坏。
送苗苗坐上幼儿园的黄色校车，看着小小的身影在车窗里用力挥手告别，林凡和苏晴并肩站在小区门口。清晨的风带着凉意拂过。
“路上小心。”苏晴很自然地伸出手，帮林凡整理了一下他西装外套的领子，动作轻柔而熟练，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皮肤，带来一丝微痒的暖意。“今天降温了。”她的声音很轻，像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叮咛，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关切。
林凡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一种奇异的暖流顺着被触碰的地方蔓延开。
他点点头，喉咙有点发紧：“嗯，你也是。”他顿了顿，补充道，“晚上…我争取早点回来。”
苏晴笑了，像初绽的玉兰：“好。等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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