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天魔宗。

森然的大殿之内,魔气如实质般翻涌。

高踞于白骨王座之上的天魔宗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在他面前的魂殿石台上,一排魂灯静静燃烧,却有几盏已经彻底熄灭,只留下一缕无法消散的怨念黑烟。

那是他派出去探查的影卫斥候。

全死了。

死得无声无息,连一丝消息都未能传回。

“废物!”

天魔宗主一掌拍在扶手上,坚硬的白骨扶手瞬间化为齑粉。

一股恐怖的威压,自他体内轰然散开,整个大殿都在嗡嗡作响。

殿下,一名身穿黑袍、气息渊深如海的老者单膝跪地,头颅低垂。

“宗主息怒。”

这老者是天魔宗的大长老,魔心崖,一身修为通天彻地,是宗主之下第一人。

天魔宗主猩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魔心崖,本座给你一个任务。”

“请宗主吩咐。”

“带上窥天镜,去查。”

天魔宗主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让魔心崖的身躯微微一震。

窥天镜。

那可是天魔宗的镇宗秘宝之一,据传能勘破世间一切虚妄,直视本源。

但此宝邪异无比,每一次动用,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宗主,为了一处小小的凡人山野,动用窥天镜,是否……”

魔心崖有些迟疑。

“凡人山野?”

天魔宗主冷笑一声,屈指一弹,一缕黑气射入魔心崖的眉心。

那是影卫斥候魂飞魄散前,传回的最后一丝模糊景象。

一间茅屋,一片菜地,一个普通的青年。

然而,就是这丝景象,却让魔心崖这位大魔头,神魂都感到了刺痛。

他立刻明白了。

那地方,绝对有大诡异。

“属下,遵命!”

魔心崖不再多言,恭敬地接过一枚古朴的黑色铜镜,转身离去。

……

距离林陌的小院百里之外的一处荒山之巅。

魔心崖布下了一座繁复的法阵,阵眼中央,正是那面窥天镜。

他盘膝而坐,双手掐出诡异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一滴又一滴的本命精血,被他逼出,滴落在镜面之上。

嗡!

窥天镜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镜面开始泛起血色的涟漪。

魔心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他眼中的兴奋却愈发浓烈。

他倒要看看,那山中究竟藏着什么牛鬼蛇神。

血光涌动,镜中的景象逐渐清晰。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

院中,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青年,正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手里拿着一把大剪刀,悠闲地修剪着花圃里的几株野花。

那青年神情专注,动作随意,仿佛在做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魔心崖眉头一皱。

就这?

一个凡人?

影卫那群蠢货,就是死在了这种地方?

他不信邪,催动了更多的魔元,灌入窥天镜中,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想看看,那青年修剪的花,到底是什么品种。

镜头的画面,缓缓拉近。

然而,就在窥天镜的视角,落在那被剪下的一片花瓣上的瞬间。

异变陡生!

镜中的画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扭曲、崩碎。

咔嚓——

一声清脆至极的碎裂声响起。

那面古朴的黑色铜镜,镜面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道裂纹。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如蛛网般瞬间布满了整个镜面。

“不好!”

魔心崖心中警铃大作,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他亡魂皆冒。

他想切断与窥天镜的联系,却已经晚了。

一股无法形容、无法理解的恐怖力量,顺着那冥冥之中的窥探联系,狂暴地反噬而来。

噗!

魔心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

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整个人如遭雷噬,双目、鼻孔、耳朵、嘴角,七窍之中同时涌出腥臭的血液。

他眼中的神光,在顷刻间黯淡下去。

体内的魔元,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溃散。

他辛苦修炼了数千年的道基,在这股反噬之力下,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寸寸崩裂。

砰。

窥天镜,彻底炸成了漫天齑粉。

魔心崖的身躯,也软软地倒了下去,当场昏死,生机断绝。

几乎在同一时间。

天魔宗,魂殿。

天魔宗主正死死盯着属于魔心崖的那盏魂灯。

就在刚才,那盏魂灯还燃烧得无比旺盛,光芒甚至盖过了殿内其他的魂灯。

可就在一瞬间。

噗。

魂灯的火焰,没有任何预兆地,熄灭了。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天魔宗主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发自骨髓深处的,冰冷的恐惧。

……

小院里。

林陌刚刚修剪完最后一株花。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奇怪。”

他揉了揉鼻子,总感觉刚才好像有一只苍蝇在附近嗡嗡叫,现在又不见了。

大概是错觉吧。

他随手将剪刀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转身朝屋里走去。

屋檐下,风华女帝正静静地看着他,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只是,在她眼眸深处,一抹冰冷的杀机,一闪而逝。

刚才那一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了一股来自远方的、充满恶意的窥探气息。

那气息,她很熟悉。

天魔宗。

然而,那股气息在触碰到这个小院的瞬间,就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悄然湮灭了。

她看向林陌的背影,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天魔宗那股充满恶意的窥探气息,如同一根尖锐的毒刺,扎入了风华女帝沉寂的记忆深海。

刹那间,她的脑海中掀起了一阵剧痛。

无数破碎的画面,像是被砸碎的琉璃,纷乱地涌现。

冰冷的白骨王座高耸入云。

血色的魔云遮蔽了整个仙域的天空。

无数忠诚的将士在她面前跪拜,高呼着“女帝”之名,声震寰宇。

然后,是无尽的背叛与围攻,天崩地裂,仙血染红了苍穹。

而那团翻涌不休的血色魔云,其气息,与刚才那道窥探之意,同出一源。

天魔宗……

这个名字,从记忆的碎片中浮现,带着刺骨的仇恨。

风华女帝的指尖,不自觉地微微蜷缩,眼底那抹温柔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冻结时空的冰寒。

她想起来了。

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自己的血海深仇,也想起了那些还在等着她回去的子民。

一股回归的冲动,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淹没。

她应该回到仙域,重掌帝位,亲手覆灭天魔宗,为死去的将士复仇。

可是……

她的目光,穿过薄薄的窗纸,落在了屋里那个正在擦拭桌子的男人背影上。

林陌的动作很认真,甚至有些笨拙,口中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那份宁静,那份不染尘埃的安逸,像是一股温暖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淌过她冰封的心。

在这里,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冰凰女帝。

她只是一个会因为做饭烧糊了锅而手足无措,会被人温柔地唤作“小雪”的普通女子。

在这里,没有厮杀,没有阴谋,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一个苹果,能治愈仙帝都束手无策的道伤。

一碗普通的饭菜,蕴含着她毕生都难以企及的大道神韵。

她猛然意识到一个更深层次的,让她感到恐惧的真相。

这个小院之所以能隔绝一切因果,超脱于天地之外,或许正是因为林陌。

是因为他那颗纯粹到极致的“凡人”之心。

他不知道自己养的鸡是凤凰,不知道池里的鱼是金龙,更不知道他随手一言,便可抹杀一位通天彻地的大魔头。

正是这份“无知”,才是维持着这个桃源运转的核心。

一旦他知晓了真相,一旦他意识到自己的非凡……

这个小院,这份宁与,这份她从未体验过的人间温暖,会不会……就此烟消云散?

这个念头,让风华女帝的心脏,骤然一紧。

不。

绝不。

比起重回仙域,君临天下,她更害怕失去眼前的一切。

就在她心绪翻涌之际,一丝遥远的感应,再次触动了她的神魂。

这一次,不是恶意。

而是一道来自她仙域帝宫的紧急祈愿。

她麾下最忠诚的北境统帅,正遭受三位同级别仙王的围攻,镇守的北天门即将失守。

那是她帝国的最后一道屏障。

风华女帝闭上了眼。

她没有动用自己曾经那霸道绝伦的帝王之力。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清晨时分,林陌拿着水瓢,给菜地里那些青菜浇水的画面。

他的动作很随意,没有动用任何力量。

但每一滴水落下,都精准地滋润着菜叶的根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生命韵律。

那不是浇水。

那是……创生。

风华女帝的心神,沉浸在那份感悟之中。

她遥遥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对着虚空,轻轻一点。

……

遥远的仙域北境。

血与火交织的战场上,北境统帅浑身浴血,被三位叛变的仙王死死压制,已是强弩之末。

他镇守的北天门,城墙上空,被一股诡异的“死寂之炎”笼罩,城中所有生灵的生机都在被疯狂剥夺。

就在他绝望之际。

天空,毫无征兆地,飘落下了点点滴滴的甘霖。

那不是普通的雨水。

每一滴雨水都蕴含着沛然的生命气息,落在枯萎的土地上,荒漠瞬间化为绿洲。

落在士兵的伤口上,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那笼罩城墙的“死寂之炎”,在这温柔的雨丝下,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凄厉的嘶鸣,节节败退,最终彻底湮灭。

北境统帅沐浴在雨中,感受着体内飞速恢复的力量,激动得热泪盈眶。

“是陛下!是陛下的力量!”

“可是……这股力量,为何如此温柔,如此……充满生机?”

他茫然地抬头望天,只觉得女帝的力量,似乎抵达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全新境界。

……

小院里。

风华女帝收回手指,绝美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苍白。

隔着无尽时空出手,即便只是借用了一丝从林陌身上“悟”到的道韵,对她而言消耗依旧巨大。

“小雪?”

林陌端着一盘刚洗好的水蜜桃从屋里走了出来。

“你怎么站在这发呆?脸怎么有点白?”

他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将盘子递到她面前。

“是不是饿了?来,刚摘的桃子,可甜了。”

看着那颗沾着晶莹水珠,散发着清甜香气的水蜜桃,看着林陌眼中那纯粹的关切。

风华女帝心中所有的挣扎与冰冷,瞬间被融化。

她接过桃子,轻轻咬了一口,汁水四溢,甜到了心底。

这里,才是她的归宿。

然而,就在她心神彻底沉浸在这份安宁中的一刻,她眼瞳猛地一缩。

一股熟悉、忠诚,却又让她此刻万分不想见到的气息,正从遥远的天际,以极快的速度向着这个方向寻来。

是她的心腹下属。

他,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