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片混乱的灰白景象中,她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一处角落——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被浓烟和巨响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哭得撕心裂肺。周遭人影幢幢,呼喝奔走,嘈杂鼎沸,竟无一人注意到这角落里绝望的幼童。
云晞本能地想要移开目光。
她不想管。
可就在那一瞬,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根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巨大横梁,在火焰的舔舐下发出不祥的断裂声,正朝着那哭泣的小小身影当头砸落!
那一刻,思考停滞了。
云晞的身体,仿佛挣脱了那具沉重躯壳的桎梏,爆发出连她自己都未曾想象过的力量与速度!她猛地从轮椅上站起,跌跌撞撞地朝着火场中心冲去!自记事起便禁锢于轮椅之上,除了在天机阁那方寸之地,她几乎未曾真正“行走”过。此刻这不顾一切的奔跑,每一步都牵扯着虚弱躯体剧烈的疼痛,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般拉扯,可奇异的是,她竟感到一种近乎窒息的、久违的……畅快!
她扑到小女孩身上,用自己单薄如纸的身躯,将她死死护在身下。
轰隆——!
燃烧的巨木裹挟着千钧之力,狠狠砸落在她的背上!
剧痛瞬间吞噬了一切。
终究……还是高估了这具被国运蚕食得千疮百孔的残躯啊……
意识如风中残烛,迅速黯淡、飘摇。在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她模糊的视野边缘,似乎闯入了一道迅捷如电的玄色身影,劈开重重烈焰,直向她冲来……
……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金銮殿上,皇帝雷霆震怒,咆哮声如同九天惊雷,震得殿宇嗡嗡作响,侍立的宫人无不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何其猖獗的大火!何以蔓延如此之快,扑救如此之难!给朕查!彻查到底!朕的皇子公主,金枝玉叶之躯,竟全都陷身火场!朕的九公主……朕的晞儿至今昏迷不醒!朕绝不信这是意外!一干涉案人等,无论主从,统统给朕打入天牢,严刑拷问!若九公主有个三长两短……”皇帝双目赤红,后面的话已无需言明,那森然的杀意足以让殿内温度骤降如冰窟。
“臣……遵旨!”大理寺卿汗如雨下,几乎瘫软。
一场寻常酒楼失火,本归大理寺处置即可。坏就坏在,数位皇子公主亲身涉险!更要命的是,那命格与国运相连、本就如履薄冰的九公主,竟为救一平民稚童,被着火的横梁砸中,至今未醒!
若非当时恰逢将军府的少将军墨珩也在灯会上,于千钧一发之际冲入火海,拼死将九公主抢出,后果……不堪设想!
五日煎熬,朝露殿内药气浓得化不开,熏香也压不住那股沉郁的死气。
云晞的眼睫终于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意识回笼的瞬间,灭顶的剧痛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碾碎又草草拼接,每一寸肌肤都在尖叫!
“九公主醒了!陛下!皇后娘娘!九公主醒了!”守在一旁的宫婢喜极而泣,声音尖锐地划破了殿内的死寂。
云晞挣扎着想撑起身子,想看清周遭,然而胸口猛地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痛——
“噗——!”
一大口浓稠的、刺目的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溅而出,染红了素白的中衣,更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洇开一大片怵目惊心的猩红!她纤细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傀儡,头一歪,再次软软地瘫倒在床榻边沿,了无生息。
皇帝与皇后,以及闻讯赶来的贵妃、众妃嫔,刚踏入内殿,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如同炼狱般的一幕:他们最珍视的小女儿,苍白得像个破碎的瓷娃娃,无力地伏在床边,嘴角、衣襟、地面……尽是触目惊心的血!
“来人——!快来人——!传太医!!”皇帝的嘶吼声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与暴怒,瞬间撕裂了整个皇宫的宁静,“救不活朕的九公主……朕要整个太医署……血海漂橹,为她陪葬!!!”
帝王一怒,血流千里,这可不是空话。
霎时间,整个太医署倾巢出动。
最终,却没能救回云晞的命……
…
…
云晞端坐于浮生栈那冰冷的玉座上,周身神光流转,却掩不住眼底那翻腾的、几乎要灼烧一切的怒火。
“神界一日,凡界一年……”她低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砸在空旷的殿内,“十三天……我才去了区区十三天就回来了?!”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这就是你所谓的‘历劫’?!牵机使!”她猛地一掌拍在玉案上,神力激荡,震得案上星盘嗡嗡作响,“你敢不敢再敷衍草率一点!!”
立于下首的牵机使,头颅以一种极其精确、却又毫无生命气息的角度,向右歪斜了十五度。那张刻板如同面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珠转向盛怒的主神。
“可是,”它的声音平直,毫无起伏,如同念诵既定程序,“主神的怒魄,确已归位巩固。历劫之途,过程非是重点,达成结果方为要旨。此番下界,目的既在恢复七情,怒魄已然复苏,主神缘何……不满?”它似乎对“不满”这种情绪词需要稍作处理。
这话……乍听之下,竟该死的有理!
云晞胸中怒火一滞,随即烧得更旺。仔细想来,她亲自投身这七情劫,不就是为了寻回失落的情感吗?如今阴差阳错,怒魄归位,目的……似乎确实达到了?
“好!”云晞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神威,霍然起身,衣袂无风自动,“那便立刻准备下一次历劫!我现在就去!”她一刻也不想在这令人窒息的浮生栈多待,只想立刻投入下一场磨砺,哪怕依旧是刀山火海!
“此议……恐难施行。”牵机使的头颅缓缓地、一格一格地转回原位,嘴角向上牵起一个极其标准、却毫无温度、甚至透着几分诡谲的刻痕,如同木偶被强行拉开的笑脸。
“六界之内,寰宇之中,从未有过任何生灵,如主神这般……需频繁渡劫。是以,”它那平直的声线带上了一丝冰冷的、仿佛在陈述某种禁忌的好奇,“无人知晓,接连不断的劫数加身,会引动何种……未知后果。”
那笑容和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云晞的神经。
“故而,小神建议主神,”牵机使保持着那副可怖的“笑”容,语调依旧平板,“归返云落崖,静心修整百年之后,再议渡劫之事。”
“百年?!”云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尖锐,神殿内的神力都因她的怒意而隐隐震荡,“你竟敢让我枯等百年?!”
“主神息怒。”牵机使微微躬身,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此亦为尊驾考量。怒魄初复,根基未稳,亟需时日磨合稳固。若仓促再入凡尘,恐再生异变,惹出难以预料的……乱子。”它将“乱子”二字念得毫无重量,却像重锤敲在云晞心上。
云晞死死盯着眼前这具毫无生气的傀儡,胸中怒潮翻涌,几乎要将她淹没。理智却如冰冷的锁链,告诉她这木偶所言……是冰冷的现实。
“……好。”良久,她终于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那声音里蕴藏的怒火几乎凝成实质,却又被她强行压下,只余下令人心悸的冰冷。她猛地一拂袖,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决绝地离开了浮生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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