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刚脸上的表情，从狰狞到错愕，最后彻底僵住，像一尊拙劣的石雕。
他无法理解。
他无法处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苏沐雪。
这个学院公认的秩序化身，光明神系未来的星辰。
她先是用规则，将他这个导师驳斥得体无完肤。
然后，她用比他更纯粹、更霸道的圣光，彻底断绝了赵峰最后一丝希望。
她的行为，比李牧的邪能，更加冷酷，更加决绝。
最后，她将那柄足以净化半神的圣光长剑，对准了那个她本应最敌视的异端。
她问他。
“现在，我可以审判他了吗？”
这句话，像是在寻求他的许可。
却又像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宣告。
密林中，刘玥瘫坐在地，身体的战栗已经麻木。
她的大脑彻底宕机。
这个世界，真的疯了。
李牧站在原地，体表的邪能火焰已然收敛，只剩下几缕残余的黑绿色烟气，在他周身缭绕。
他看着那个持剑的女人。
她没有再理会吴刚。
仿佛那个半神导师，已经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她那双清冷的眸子，穿过十几米的距离，牢牢锁定在李牧身上。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偏见的审视。
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在扫描分析一个无法被归类的异常数据。
“这股力量。”
苏沐雪开口了，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是你在那个直播里，所扮演的……萨格拉斯的邪能？”
她问出了一个，让吴刚和刘玥都感到莫名其妙的问题。
直播？
萨格拉斯？
那是什么？
李牧却瞬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她果然，也看到了那场面向诸天万界的直播。
而且，她看得很认真。
崖顶的风，忽然变得大了些。
风吹动她那身朴素的学院制式白裙，紧紧贴合在她身上。
简单的布料，勾勒出一道弧线。
那弧线不属于凡俗。
它不丰腴，也不纤细。
它是一种法则，是神明用最冰冷的几何，丈量出的绝对完美。
多一分则累赘，少一分则残缺。
这种极致的秩序感，本身就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与李牧身上那股混乱、毁灭的邪能气息，形成了最鲜明，也最尖锐的对立。
“是。”
李牧平静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
“也不是。”
苏沐雪那完美无瑕的眉毛，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蹙动。
李牧迎着她审视的探寻，继续说道。
“力量，只是工具。”
“它本身没有正邪之分。”
“圣光可以救人，也可以施加比死亡更痛苦的惩罚。”
“邪能可以毁灭世界，也可以用来……清除世界的顽疾。”
“关键，在于使用它的人。”
李牧的这番话，平静，清晰，逻辑自洽。
这是他扮演萨格拉斯时，为自己构建的核心逻辑之一。
也是他此刻，为自己在这个世界，找到的立足之基。
“狡辩！”
苏沐雪的呵斥，冰冷而迅速，像一道圣光凝结的冰锥。
“我看了你的直播。”
“邪能的本质，就是混乱，是熵增，是无序的毁灭。”
“它会腐化一切接触它的事物，扭曲使用者的心智。”
“萨格拉斯认为，宇宙的终极宿命是被虚空腐化，所以他选择用燃烧的烈焰，提前将一切归于寂灭。”
“这是一种何等傲慢，何等绝望的逻辑！”
“你现在，就在走他的路！”
她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精准无比，显然是将李牧在直播中的那番“灭世宣言”，记得清清楚楚。
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清晰的情绪。
那不是厌恶。
而是一种，因为无法理解，无法认同，而产生的……困惑与愤怒。
一个坚信“一加一等于二”的数学家，突然看到了有人证明“一加一等于三”，那种世界观被冲击的暴躁。
远处的吴刚，听得云里雾里，但他抓住了关键。
邪能！萨格拉斯！灭世！
这些词汇，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李牧，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想要毁灭世界的疯子！
“苏沐雪！你还在跟他废话什么！”
吴刚挣扎着吼道。
“直接净化他！为神域除此大害！”
苏沐雪，再一次无视了他。
她的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李牧身上。
等待着他的回答。
李牧忽然笑了。
他摇了摇头。
“你只看到了萨格拉斯的毁灭。”
“却没有去思考，他为何要毁灭。”
李牧向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让苏沐雪手中的圣光长剑，下意识地绷紧，剑尖吞吐的光芒，愈发锐利。
“我问你，苏沐雪。”
李牧停下脚步，与她遥遥相对。
“当一种疾病，已经深入骨髓，蔓延全身，任何药剂都无法治愈时，该怎么做？”
苏沐雪没有回答。
“当一艘大船，船体已经彻底腐朽，注定要在风暴中沉没时，又该怎么做？”
李牧继续发问。
“当整个世界，都走向一个不可逆转的，名为‘终极熵寂’的死亡结局时，所谓的守护，又有什么意义？”
终极熵寂！
当这四个字从李牧口中吐出时。
苏沐雪那持剑的手，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颤动。
她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血色尽褪。
那是一种，触及了最大禁忌的，极致的震惊。
李牧将她的反应，尽收于底。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以她的身份，神火学院院长的孙女，光明神系的未来之星。
她必然，接触过这个世界最深层的，被掩盖的真相。
哪怕，只是只言片语。
“看来，你并非一无所知。”
李牧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淡淡的嘲弄。
“那么，我再问你。”
“圣光的本质，真的是秩序与守护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苏沐雪手中那柄璀璨夺目的圣光长剑。
“当你的圣光，无法净化那终将吞噬一切的黑暗时。”
“当你的秩序，只能维持一个虚假的，摇摇欲坠的和平假象时。”
“当你的守护，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所珍视的一切，都化作冰冷的尘埃时……”
李牧顿了顿。
他看着苏沐雪那双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的美丽瞳孔。
然后，一字一句地，问出了那个足以颠覆她整个信仰的问题。
“你的圣光，你的秩序，你的守护。”
“与软弱，又有什么区别？”
轰！
这句话，不像吴刚的神力威压，却比任何神术的冲击，都要恐怖一万倍。
它像一柄无形的虚空之锤，绕过了所有的防御，直接砸在了苏沐雪的灵魂之上，砸在了她信仰最核心的基石之上。
苏沐雪手中的圣光长剑，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剑身上流淌的光辉，第一次，变得紊乱起来。
“我的直播。”
李牧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为这场审判，画上了最后的休止符。
“你应该，从头到尾，看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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