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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吹散仇池山的薄雾,阳光照在一座外观奇特的城楼之上。

楼高五层,占地百亩,恢宏大气。

楼前高悬石匾,“百姓楼”三字熠熠生辉。

城楼内部一间厅室里,“长明灯”散发着纯粹的白色光芒。灯光毫无摇曳,毫无烟气,却明亮如正午。

身着宽大朝服的汉赵使臣郭勉跪在这超越时代的光明中,额头紧贴冰凉的地面。

“求杨公发兵援我汉赵!”

一张打造精致的长桌前,杨难敌端坐主位。

年轻,和善。

一身改良汉服,简化了许多繁复的礼仪结构,显得十分干练。

他就是这仇池国的国君。

“郭使君,何不坐着说话?”

杨难敌看着仍跪在地上的郭勉,笑着指了指长桌对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郭勉愕然抬头,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光洁的桌面上,坐椅的正前方,立着一个小小的牌子。

牌上正刻着他的名字——郭勉。

这是何意?赐座?

“这如何使得?外臣不敢僭越!”郭勉立刻伏地叩首。

杨难敌招了招手,两名武将走来,强行扶起郭勉,摁着他坐在了桌前。

“这不合礼仪啊...”

郭勉头一次跟一国君主平起平坐,顿时汗流浃背,手脚无措。

杨难敌提起桌上一个造型奇异的圆筒状铜壶,给郭勉面前的杯中添了一注水。

“我仇池国向来没有让人下跪的规矩,使君既然踏入我国,不妨入乡随俗。”

“尝尝罢,上好的龙园茶,我托人从晋国皖县买的。”

见杨难敌如此亲切,郭勉只道求援有望,赶紧站起身来拱手。

“杨公仁德!然石赵吞并青州,如今兵锋直指洛阳,若洛阳再失,我长安必定不保!

“试想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今我主愿结盟共抗,实为两国存续之机!”

“恳请杨公速发援兵,共御强敌!”

郭勉声如泣血,杨难敌却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使君莫急,喝茶,坐下慢慢说。”

说着他端起面前那印着“为仇池鞠躬尽瘁”几个大字的水杯,朝着郭勉轻举示意。

郭勉只好也端起面前的同款水杯,啜饮了一小口,开始诉说石赵大军如何如何残暴,而汉赵又是如何如何节节败退。

说话间他才注意到,杨难敌左右,还坐着两名同样穿着改良汉服的官吏。

他们面无表情,伏在桌案上,专注地记录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们手握着的是一支短短的、通体乌黑的硬杆。

无需蘸墨,只需用那铜尖一划,便能写出字迹。

用于记录的不是竹简,也不是通用的黄麻纸,而是由无数雪白薄页装订成册的物事。

笔尖划过,发出轻微而密集的“沙沙”声,速度快得惊人,绝非毛笔书写可比拟。

杯中茶水见底时,郭勉总算将两国交战情况讲完。

最后他说:“那石赵天王石勒自比汉光武帝刘秀,意在一统天下,仇池与我汉赵当结金玉之盟,共抗强敌啊!”。

听到此处,杨难敌才轻叹一声:“使君有所不知。”

“我仇池国小民寡,兵微将弱,自保尚且艰难,何谈远赴关中,力抗石虎虎狼之师?况且真要是出兵,粮饷从何而来?”

说着,杨难敌朝着郭勉伸出三根手指,意味深长地轻轻搓了搓:“劳民伤财,我之国民,负担不起啊!”

郭勉并未看懂杨难敌的暗示,急得几乎要再次跪下。

“杨公过谦了!外臣一路行来,见仇池谷仓丰实,道途整饬,一派大国气象!”

“更闻贵国近年广纳流民,开田务商,国力蒸蒸日上!何言兵微将弱?”

“只要杨公愿伸援手,与我汉赵精诚联手,定能挫败石虎那豺狼之师!”

杨难敌扶了扶额头。

心想这老小子怎么情商这么低,就听不出来我是在谈价钱?

咋的,求援借兵都想白嫖?

他在心中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瞬间挂上愁苦。

“郭使君!慎言!慎言呐!你这是要陷我仇池于不义之地啊!”

“日益壮大?那是谣传,天大的谣传!”

他重重叹了口气,指了指窗外险峻的山峦。

“这里穷山恶水,穷得都需要济贫啦!那石虎的要是攻打过来,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紧闭山门,乞求祖宗留下的这点天险,能保佑我们不被踩扁罢了!”

杨难敌一面哭穷,一面看向窗外。

视线远处,的确是穷山恶水。

但是近处...

宁静的田园,喧嚣的工坊,一排排规格统一的小院,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沥青道路。

怎么看都已经是富强文明和谐美丽的小康社会。

哪有半点穷苦的样子。

很明显,窗外这一切,都是杨难敌的杰作。

五年前,他很不幸穿越成了这小小仇池国国君。

初来乍到时,他第一时间吐槽了自己的名字,这爹妈是怎么起的名?

杨难敌?土味十足!

不过仔细一品,这名字确实符合一个偏僻小部酋的身份。

前世作为考古学研究生,对各种偏僻历史也是门儿清。

根据自己的在位时间掐指一算,公元323年。

正值五胡十六国初期,大乱世之开篇。

北方,汉赵与石赵并立争霸,天下二十一州被两国占了十三州。

东晋则龟缩在长江以南瑟瑟发抖。

更别提仇池这种小割据势力,简直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好在刚来不久,他就意外发现了深埋山腹的“地脉之心”。

这是一个稳定输出近乎无限电能的、原理不明但运行完美的核心装置。

于是仇池从此开始腾飞了。

五年来,利用这澎湃的电能,他建立了电弧炼钢厂,生产出远超时代的优质钢材;

他搞出了简易水泥和混凝土,建造了坚固的水坝、道路、桥梁和房屋,加固了各处天险城防;

他建立了初级化工厂,生产出沥青、化肥、以及一些基础的化工原料;

他发展出简单的机械化农业,实现了粮食自给甚至大量出口;

他建立了以电力驱动的初级纺织、食品加工等轻工业,并创建了集中供应的“万货公廨”;

他建立了新式学堂,教授基础数理化和实用技术,培养技术工人;

他组建了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规模不大但高度专业化的新军。

毫不夸张地说,在地脉之心的加持下,此时仇池国,已经达到了十九世纪中期,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水平。

若论实力,要援汉赵并非不可。

但是...

杨难敌把水杯往桌上一顿,摆出一副“摊牌”的架势。

“郭使君,你来求援,连点诚意都不表示?光凭几句唇亡齿寒,就想让我仇池将士去拼命?”

郭勉被这直白的话砸懵了,脑子嗡的一声,这才猛地回过味来!

“杨公恕罪!是外臣思虑不周!敢问杨公有何条件?我汉赵必竭尽所能!”

郭勉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对方狮子大开口,要城池、要财宝、要公主...

“我要汉赵并州境内,永久采矿权。”

杨难敌仿佛早有预谋,快速将条件讲了出来。

“啊?”

郭勉彻底傻眼。

采掘山石?这算什么条件?

闻所未闻!

他预想过割城、索贡、甚至和亲,万万没想到对方要的竟是…挖石头?

仇池这穷山恶水难道还缺石头不成?

他几乎没犹豫,立刻拍板:“行!此事外臣即可做主应下!敢问杨公,何时发兵?”

郭勉心里像是一块大石落地,他觉得这条件颇为划算!

“发兵?”杨难敌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出兵?”

郭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咯噔一下。

“杨公!您...您这是何意?方才不是谈好了条件?”

“我说的援助,并非出兵,而是给你们提供军粮。”

“军...军粮?可我家陛下遣我前来,是恳请仇池发兵相助啊!”

杨难敌叹了口气,指着窗外:“郭使君,你瞧瞧,我仇池就这么巴掌大块地方,拢共不过十万口人。能抽出多少兵?”

“就算我砸锅卖铁挤出几千人,扔到石虎几十万大军面前,够塞牙缝吗?”

郭勉哑口无言。

“我给你们粮食,有了足够的粮食,你们自己招募更青壮岂不更好?不比我这远道而来的几千疲兵强?”

郭勉脑子飞快转着。

这话...似乎有点道理?

他试探着问:“那...贵国能提供多少粮草?”

他心里嘀咕,仇池乃是山地小国,就算有些存粮,估计也有限。

杨难敌竖起一根手指,轻描淡写:“一万担,精米。”

“什么?!”

郭勉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眼珠子瞪圆了。

“一万担精米?”

刚刚还哭穷说穷得需要济贫!转头就甩出一万担,还是精米?

一万担精米!足够两万大军饱食整整一个月!

这在战时,是泼天的财富!

巨大的惊喜冲昏了郭勉的头脑。

虽然没求到兵,但拿到这么多救命粮,绝对是大功一件!

他忙不迭点头:“好!好!杨公高义!汉赵上下感激不尽!这条件,外臣应了!”

杨难敌却话锋一转:“不过,一万担不是小数,调配需要时间。”

“杨公的意思是?”

“分五次运,每次两千担。”

郭勉心里虽然急,但也明白这要求合理,人在屋檐下,只能低头。

“行!听凭杨公安排!分五次便分五次!”

“很好!”

“不过郭使君,既是交易,就得有交易的规矩。”

杨难敌手指点了点桌面。

“定金,总得先付吧?”

郭勉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还有后招!

他连忙道:“此次出使,外臣带了些许珠宝玉器,价值不菲,权作定金可好?若是不够,外臣立刻快马回国筹措!”

杨难敌嗤笑一声,摆摆手,满脸嫌弃。

“你那些破石头,留着自己玩吧。”

“我要的定金很简单。”

他盯着郭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一万担精米,换取等重的铜和铁!”

“何时第一批铜铁运到我仇池山门,第一批精米便向你长安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