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了近一个小时,终于驶进云河镇老街。
龙楚雄指着巷口那盏昏黄的马灯:“停这儿,聚宝斋就在前面。”
段景宏踩下刹车,轮胎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后视镜里映出“聚宝斋”门楣上剥落的金漆。
“段老弟,今晚上多亏了你。”龙楚雄推开车门,酱紫色绸褂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要不是你拽我钻石缝,老子这会儿怕是在局子里喝凉水了。”
其后,龙楚雄从后备箱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滚出三枚青铜铃铛,“这玩意儿你拿着,算哥给的谢礼。”
段景宏接过铃铛时,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故意揣进裤兜,咧嘴笑道:“龙哥,你太客气了,以后跟您混,小弟有的是机会孝敬。”
两人刚踏进门廊,龙楚雄忽然拽住他的手腕:“等等。”
龙楚雄从腰间拔出锯齿刀,刀刃在月光下划出冷芒道:“你听。”
巷子里只能听见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段景宏屏住呼吸,听见墙角传来极轻微的窸窣声。
龙楚雄猛地踹开侧门,刀光劈向阴影处,却见一只瘸腿的野猫扑棱着翅膀窜出来。
“操,是老街跑丢的野猫。”龙楚雄收刀入鞘,骂骂咧咧踢了踢门框,“进来吧,哥请你喝两盅。”
堂屋里弥漫着檀香和霉味,龙楚雄摸黑拧开电灯,昏黄的灯泡下露出满墙的古玩架。
段景宏假装好奇地打量,龙楚雄从里屋搬出个木箱,里面码着六瓶云南红葡萄酒:“这酒窖藏十年了,今儿咱哥俩不醉不归!”
酒瓶启封时发出“啵”的声响,深红色液体在粗瓷碗里晃荡。
龙楚雄举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着骂道:“他妈的死条子!坏了老子的买卖!”
酒液顺着嘴角滴落,龙楚雄一脸肉疼道:“那批货里有件老货,少说能卖五万!”
段景宏陪笑着抿了口酒,故意做出陶醉的样子:“龙哥,那祭师像您真打算卖二十万?”
“呵呵呵。”龙楚雄突然凑近,酒气喷在段景宏脸上,“那玩意儿的底座纹路,跟我一老朋友以前提过的老物件一模一样!我告诉你,二十万我都卖少了!知道为啥空掌吗?那是给老货留的位置!”
段景宏的心跳陡然加速,却假装不懂:“龙哥,您就别卖关子了,那批老货到底在哪儿?”
“在哪儿?”龙楚雄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抓起酒瓶往段景宏碗里倒酒,“老弟,有些事知道太多没命享。而且你小子今晚为啥帮我?图啥?”
段景宏放下酒碗,指尖在桌面划出湿痕:“龙哥,我爹做建材生意亏了本,我只想跟您赚快钱。”
段景宏故意露出手腕上的假劳力士,再次卖惨道:“您看这表,塑料的玩意儿,我装阔佬就是想让您带我入圈。”
龙楚雄仰头灌下整碗酒,指着墙上的地图:“看见没?从黑石渡到龙陵镇,每条山道都有老子的人。”
龙楚雄的手指,停在滇南河的支流处道:“等风头过了,自然会有老朋友带你见世面。”
窗外的梆子声敲过三更,段景宏感觉酒劲上涌,龙楚雄却越喝越精神,从抽屉里翻出叠照片:“你看这老哥,以前跟我倒腾过老货,手底下的活儿特别细。”
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工装,正低头摆弄物件。
“这老哥去年帮我做了批仿品,那手艺,啧啧,跟真玩意一样。”龙楚雄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再次笑着道,“尤其是前阵子有批货出手,他还在现场搭了把手。”
话音未落,段景宏故意装出醉态,脑袋磕在桌上:“龙哥,我,我喝多了。”
余光却瞥见龙楚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露出半截玉璧为沁色暗红。
“妈的,跟我装醉。”龙楚雄冷笑一声没戳破,反而把玉璧塞回抽屉,“行,那就到这儿。”
龙楚雄扶着段景宏走向里屋,又开口道:“睡我这儿,特别安全。”
门板“吱呀”一声关上时,段景宏听见锁芯转动的轻响。
段景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假装打鼾,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段景宏想起酒液的甜腻气味混杂着龙楚雄方才吐露的只言片语,脑海中正疯狂反复发酵。
那半截朱砂沁玉璧的光泽,与博物馆档案里滇王印的配图始终重叠。
段景宏刻意放缓呼吸,直到窗外的梆子声敲过四更,才悄然挪到窗边。
月光下的老街空无一人,唯有更夫佝偻的背影在石板路上拖出了长影。
段景宏摸出龙楚雄给的青铜铃铛,借着微光细看底部。
果然有处极细的接缝,用指甲轻抠便弹出个米粒大小的芯片。
“老东西,这还是故意防备着我,上次都搞过我一次了,这次还搞我。”段景宏片刻便将芯片碾碎在鞋底,铃铛则塞进墙缝的砖洞里,警校时练就的酒量让他此刻头脑清醒异常,他回忆着龙楚雄提及老朋友时闪烁的眼神,以及那半截玉璧的沁色。
那绝非自然形成的土沁,倒像是用朱砂与盐酸强行煨制的伪锈,手法与沐思茅手稿里记载的做旧技巧如出一辙。但此刻段景宏必须将这些联想强行压下,按龙楚雄的逻辑扮演好贪财无脑的富二代即可。
凌晨五点,段景宏佯装被尿憋醒,摸黑穿过堂屋时,故意撞翻了一个陶罐。借着碎片落地的声响,他瞥见龙楚雄卧室的门缝里透出微光,这条狡诈的老狐狸果然没睡,正对着台灯擦拭一把锯齿刀。
再醒来时,晨光已透过窗棂照在脸上。段景宏揉着太阳穴坐起,听见厨房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龙楚雄系着围裙端出两碗鸡肉米线,而且还特意加了不少薄荷叶,酱紫色绸褂换成了粗布短衫,此刻看着倒像是一个寻常的早点摊老板。
“醒了?快趁热吃,吃完哥有话跟你说。”龙楚雄笑呵呵催促道。
瓷碗里的米线跟“帽子”堆到能冒尖,几片薄如纸的牛肉浮在汤面。
段景宏挑起一筷子,故意被烫到直吸气:“龙哥,您搞这米线,手艺比馆子里强。”
龙楚雄蹲在小马扎上,用筷子敲着碗沿道:“昨晚那批货砸了,老子亏了小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