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卫民的失态和父母的惊恐,陈昂却异常冷静。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邃和洞察,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李主任,你搞错了一件事。”
“这肥皂,本来就不是卖给普通老百姓的。”
李卫民一愣。
陈昂继续说道:“普通人用胰子,两毛钱一块。我这个,是卖给谁的?是那些想送礼,却愁没好东西送的人。是那些厂长、书记的家属,她们想用点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你卖五毛,人家觉得它廉价。你卖五块,甚至你摆在柜台里卖十块,才显得它金贵,送出去才有面子。”
“面子?”李卫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有些发直。
“对,面子,还有身份。”陈昂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你把它当‘臭胰子’卖,它就只值两毛钱。可你把它当成沪市来的高级化妆品,当成只有少数人才能用得起的‘奢侈品’来卖,那它就是你的摇钱树,是你的政绩!”
一番话,像一道惊雷,在李卫民的脑海里炸响。
奢侈品……政绩……
这些词汇冲击着他固有的思维。
他是个精明人,陈昂一点拨,他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是啊,镇上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谁家缺那几块钱?
他们缺的是能彰显身份、又能办实事的好东西!
这肥皂,效果摆在这里,包装只要做得再精美一点,卖十块钱,绝对有人抢着要!
这要是做成了,他在县领导面前,可就大大地露脸了!
李卫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死死地攥着手里那块温润如玉的肥皂,仿佛攥着自己的前程。
他看着陈昂,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轻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佩服和忌惮的复杂情绪。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许久,李卫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好!先款后货,我认了!五块就五块!”他牙一咬,心一横,“但这个数额太大,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我得回去开会研究一下!你等我消息!”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可刚迈出两步,又猛地停住,回头用一种极其火热的眼神看着陈昂,压低了声音问道:
“小同志,你那个亲戚……还有没有别的货?”
李卫民喉咙发干,只觉得眼前这个少年身后,仿佛藏着一座堆满金银的宝山。
“李主任还是先决定眼前的事吧。”陈昂没有给他明确的回复。李卫民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今天得到的信息量已经太大,他必须立刻回去,将这块肥皂的价值,告诉供销社的成员!
“有消息我马上通知你!”
李卫民留下这句话,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陈家小院,那块蛋白皂被他像宝贝一样揣在怀里,紧紧贴着胸口。
天色已经擦黑,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子割。
李卫民却浑身燥热,一头扎进红旗镇供销社的大院,连家都没回,直奔后排的职工宿舍。
“老王!开门!紧急开会!”
“小孙,别睡了,起来!”
他粗暴地拍打着会计老王和两个副主任的房门,把几家人家里的狗都给叫唤了起来。
十分钟后,供销社那间常年不见阳光、弥漫着纸张霉味的会议室里,灯泡昏黄的光线下,坐着几个睡眼惺忪、满脸怨气的男人。
“我说李主任,这大半夜的,天塌下来了?”副主任孙强打着哈欠,不满地嘟囔着。
“就是啊,我这刚端起饭碗……”管仓库的刘副主任也是一脸不快。
资格最老、掌管钱袋子的王会计推了推老花镜,慢悠悠地开口:“主任,有什么事,不能明天上班再说吗?”
李卫民没理会他们的抱怨,沉着脸,将那块用油纸包着的肥皂“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中央。
“今天开会,就为它。”
众人面面相觑,目光都集中到那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肥皂上。
“一块肥皂?”孙强嗤笑一声,“主任,你不是拿我们开涮吧?”
李卫民环视一圈,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打算,动用社里一百块的机动备用金,进一批这种肥皂。进价,五块钱一块。”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短暂的沉寂后,是猛然爆发的哗然。
“什么?五块钱一块?!”孙强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李卫民,你疯了吧!金子做的肥皂啊?”
“一百块备用金?那可是我们社里最后的活钱了!动了它,下个月给工人发工资都紧张!”王会计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我不同意!这绝对不行!”
“投机倒把!这是严重的投机倒把!”刘副主任也急了,“这事要是捅出去,我们供销社的牌子都要被砸了!李主任,你这步子迈得太大了,要出大事的!”
反对声此起彼伏,每个人都觉得李卫民是异想天开,是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和全社的饭碗开玩笑。
面对群情激奋,李卫民一言不发。他走到墙角,从杂物堆里翻出一块抹布。
那块抹布原本是白色的,现在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上面沾满了擦拭自行车链条留下的黑油,以及陈年的油垢,硬得像块铁皮,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机油味。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来半盆冷水,将抹布扔了进去。
然后,他拿起那块蛋白皂,在抹布上从容地搓揉起来。
所有人都带着看笑话的眼神看着他。
这种陈年油污,用洗衣粉加热水泡半天都未必洗得干净,就凭一块肥皂,还是冷水?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凝固了。
只见李卫民的手只是搓动了数下,那块蛋白皂便产生了与它精致外表不符的、极为丰厚的泡沫。
那泡沫细腻洁白,像奶油一样将抹布包裹。
一股清新的、无法形容的香气,瞬间压过了会议室的霉味和抹布的臭味。
更惊人的是,那抹布上顽固的黑色油污,在泡沫的包裹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分解、溶解!
盆里的清水迅速变成一盆黑墨,而抹布的颜色,正在由黑转灰,再由灰向白转变!
“这……这怎么可能?”孙强揉了揉眼睛,嘴巴不自觉地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