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属于佩拉吉娅·谢尔盖耶夫娜。
它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姿态,缓慢而执拗地向上抬升。
每一寸的移动,都像是在对抗整个贝洛伯格七百年的积雪。
可可利亚的脸,在看到那只手时,瞬间凝固了。她脸上的威严被一种纯粹的、不敢置信的错愕所取代。
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那个永远跟在杰帕德身后,只敢埋首于故纸堆里的情报官?那个连向上层区递交报告都会紧张到口吃的女孩?
杰帕德·朗道同样僵住了。他看着自己最信任的副官,那个他一直以来视作需要保护的妹妹一样的人。
她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柄重锤,砸在了所有贝洛伯格人的心上。
布洛妮娅的瞳孔收缩。她看着佩拉那单薄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压垮的背影,一种混杂着羞愧与震惊的情绪冲垮了她的理智。
连佩拉都……
而我,还在这里因为所谓的“母女之情”而犹豫。
【滴——】
一声清脆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音,刺破了整个空间的死寂。
光幕之上,属于佩拉的名字,亮了起来。
她按下了抢答键。
在贝洛伯格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大守护者可可利亚·兰德的意志面前,这个平日里最不起眼、最没有存在感的档案官,用一次按键,投下了决定性的一票。
她选择了,真相。
“佩拉!”
杰帕德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惊骇,他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手伸向自己的副官。
那是一个想要阻止的动作,一个统帅对下属的命令,也是一个兄长对妹妹的保护。
然而,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佩拉没有回头。
她的身体依然在微微颤抖,但那只按下了抢答键的手,却还停在半空中,没有收回。
“杰帕德大人。”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发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对不起。”
佩拉缓缓转过身,第一次,她没有回避自己长官的视线。她摘下了眼镜,用手背胡乱地擦了一下。没有人知道她擦掉的是汗水,还是泪水。
那双平日里总是因专注文献而略显迷茫的眼睛,此刻却异常的明亮,亮得像雪地里燃烧的火。
“作为一名史官,探求历史的真实,是我的天职。”
“我研究过贝洛伯格建城以来的每一份公开档案,我背诵过每一位先贤的生平。我爱着这座城市,爱着它的历史,胜过我自己的生命。”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那些被压抑了太久的情感,那些在无数个深夜里与古籍相伴时产生的信念,此刻尽数迸发出来。
“但是,如果这份历史,从一开始就是被精心编织的谎言……”
佩拉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抬起手,指向光幕上的那个名字,指向她身后那张铁青的脸。
“那么,我所守护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历史,不应该被权力掩盖!真相,更不应该为谎言服务!”
最后这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吼完之后,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力,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弱的肩膀不停耸动。
整个空间,落针可闻。
可可利亚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佩拉,那张原本还维持着大守护者威严的脸,此刻只剩下扭曲的、毫不掩饰的杀意。那杀意是如此的冰冷、如此的实质,仿佛要将佩拉的骨头一寸寸冻裂。
她想动手。
她想立刻捏碎这个卑微蝼蚁的喉咙。
但她做不到。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她的大守护者权能被剥夺得一干二净。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小人物,将她用七百年谎言筑起的城墙,撬开了第一道裂缝。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疯狂。
“有意思。”
黑塔的人偶偏了偏头,发出咔哒咔哒的机械声。
“在一个被强权和谎言统治的集体里,第一个站出来的,往往不是最有力量的战士,也不是最有智谋的继承人。”
“而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
她的人偶眼睛里闪烁着赞赏的数据流。
“求知欲,探求真相的本能。这确实是驱动文明在黑暗中前行的,第一美德。”
姬子端着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中,她看着那个还在颤抖的女孩,露出一丝微笑。
砂金吹了声口哨,他看向一旁脸色铁青的托帕。
“看见没?这就是最棒的投资。把筹码压在最不可能的人身上,往往能获得最高的回报。我开始喜欢这个小姑娘了。”
“闭嘴。”托帕冷声回应,但她的视线,也同样落在了佩拉的身上。
王座之上,苏牧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杰帕德伸出又放下的手,那只手里,是忠诚与正义的撕扯。
他看到布洛妮娅紧咬的嘴唇,那上面,是血缘与真理的决战。
他还看到希儿,那个下层区的女孩,抱着镰刀,对着佩拉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极为罕见的、带着认可的笑容。
一个人的反抗,或许微不足道。
但它像一颗火星,溅入了早已堆满干柴的森林。
【请抢答者‘佩拉吉娅·谢尔盖耶夫娜’,做出你的选择。】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佩拉重新戴上眼镜,遮住了那片刻的脆弱。她挺直了自己那并不宽阔的脊背,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官,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布洛妮娅。
然后,她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一步。
两步。
她走向那片代表着未知与真相的光幕,走向了与她过去二十多年人生完全相反的方向。
每一步,都踩在可可利亚那摇摇欲坠的权威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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