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嘉平像是早就预料到方成会发怒一样，也没有被方成这一下给唬住，平静道：“您先别生气，之所以定这么个标准，这里面也是有根由的。等我说完，您可能会更生气。”
“你说。”方成仍旧是气愤道，“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凭你之前那句话，我当场撤了你。”
夏嘉平苦笑道：“您可能不知道，咱们这儿的低保标准，一个是户籍要求，一个是收入要求，还有一个是住房面积要求。
只要这三点达标，就能申请低保，每个月是有一定的经济补助的。”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儿，一方面，有些老人拿到了钱，会都输到牌桌上去，另一个，老人的钱，落不到老人的口袋里，基本上都落到了他们的不孝子身上。”
“每个村，都有那么几个，家里的条件差，娶不到媳妇，也不愿意出去打工挣钱，心情好，就出来跑一跑摩的，心情不好，就窝在村里打牌。”
“后来，我们又改成发物资，其实一样的，他们会拿出来卖，再后来，我们就干脆只发基本的生活保障了。”
“就是这最基本的生活保障，有些人都会把他们娘老子的东西拿走。”
方成一时愕然无语，只感觉头皮发麻：“这……这……还有这样的人？”
方成听着夏嘉平平静的话语，感觉这个人早就已经习惯这些事情而变得麻木了。
“你不是说这两年好一点了吗？”
“嗯，前两年，镇里弄了一个养老院，因为是免费的，他们把家里的老人送过去之后，也就不管了，就等死了去收个尸。”
“还有些个不要脸的，硬说是养老院把他们爹妈给弄死了的，想要讹点钱，都被华主任给压下去了。”
方成忍不住偷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是真实的啊，为什么感觉自己和这些人生活的不是同一个世界一样？
“养老院不要钱？”方成此时的心情颇为复杂，说道，“华永安倒是做了件为数不多的好事。”
“也不是。”夏嘉平道：“这是县里，之前派人来检查，水泥厂的排污不达标，水泥厂就说我弄个免费的养老院。
十里八乡的孤老都收，后来，养老院建起来，排污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你们之前不是还会给那些困难家庭修缮、重建房屋，现在也不做了？”
“不建房屋，他们卖宅基地还只要十万，建了房屋，连带着房屋人家就买十三万到十五万。”
夏嘉平又是重重地叹息一声：“我现在才知道，当初我下派的时候，领导找我谈话，说扶贫，并不是做慈善，这句话的深意。”
“这个地方确实贫困，但真的是扶不起来，我们也组织过人对那些游手好闲的懒汉做过就业培训，水泥厂也一年四季在招工，但人家就是不去。
后来，也联合派出所抓过赌，也没什么成效。”
夏嘉平一脸疲态地说道：“方主任，说实话，要不是组织交代的任务，我早就想放弃了。”
“你说我懒政也好，渎职也罢，我都认了。”
这是真的心灰意冷了，方成瞅了瞅夏嘉平，难怪这家伙之前在开会的时候跟个透明人一样，敢情是心如死灰，无欲无求了。
“不对吧。”方成笑眯眯地看着夏嘉平，说道，“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叫罗生门，想必你应该听过。
之前我也找过李敏同志，她的说法和你大同小异，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不是你们不努力，奈何全镇尽刁民。”
“有些事你们不敢说，那我就直说了，你们就算是想做事，手上应该也没钱吧？每年国家对扶贫政策都有一定的拨款，到你们这儿，光是几袋米，几桶油就给打发了。”
“你跟我说实话，这些拨款，真正落实到镇里的，有百分之四十吗？”
夏嘉平震惊的看向方成，随即又低垂着脑袋，默无声息地摇了摇头，瓮声道：“百分之二十五到百分之三十。”
“经过镇里调配，真正出去的，不到百分之十。”
方成点点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怒，官字两张口，吃了上面吃下面，这是早就在方成意料之中的。
“行，我知道了，这笔钱，我会找县里要的，该是多少就是多少，以后，别拿那些陈米糊弄人了。
还有那些油，稍微弄好一点的，不要老是去县里那个炼油厂采购一些残次品，人呐，终究还是要讲点良心的。”
夏嘉平看向方成的眼神里，尽是不可思议，找县里拨齐扶贫款，这无异于虎口夺食，这位县委主任的胆子也太大了。
不过一想也是，人家这么年轻就到这个位置了，背后肯定有一定的资本。
“方主任，我……”夏嘉平突然站起身，眼眶湿润的对方成鞠了个躬，“我替那些百姓，谢谢您了。”
“我要你谢什么？”方成白了夏嘉平一眼，“再说，你经过人家同意了吗？就代表百姓？百姓需要你代表吗？”
方成素质三问，把夏嘉平晾在那儿异常的尴尬。
他手足无措道：“方主任，我……我没……”
“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方成淡然道，“这些事，本来就是我们应该做的，什么时候把应该做的事情做好了，竟然还得接受百姓的感谢了？”
“那我稍微为百姓做点好事，是不是还要百姓给我弄个长生牌位放家里供起来啊？”
方成的直接大大地出乎了夏嘉平的预料，但他又觉得方成说得似乎有道理。
是啊，这些事儿，不是本就应该做的吗？
可是，把脱轨的火车拉向正轨，不也一样是英雄吗？
“方主任，您觉得，我们会成功吗？”
原本沉默的夏嘉平突然这么一问，看他一脸的悲观，方成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我是说，我们的扶贫工作，会成功吗？”
仿佛是在自问自答，夏嘉平继续说道：“我不是一个思想觉悟很高的人，虽然分管扶贫工作，但是我真的做不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