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周纪然建立了一种微妙的关系。
是盟友,她暂时成为了我情绪的容器,一个模糊纽带的倾听者。
我们都与自己的朋友闹了矛盾。
都在那节体育课上偷懒。
但我们都有种意识,认为对方只不过是暂时的朋友。
我还是感到孤单,我没有归属感,我很无力。
我感觉我们不是好朋友,而是那天体育课上大槐树下的苦水机器。
无论谁先想起对方,最先想起的一定是那槐树阴影下,两颗稚嫩的心碰撞,互相纠缠不清。
她把我带到了一个未知世界。
她拉我步入她的寝室
…
她的指尖还残留着泥膜的凉意,可我的皮肤之下,某种东西正悄然绷紧、干裂。
我强忍着不适,没有中断绿色的泥膜在我的脸上绽放,略显无措。
…
镜子里那张被精心涂抹过的脸,覆盖着深绿色的泥膜,像戴着一张僵硬的面具,嘴角被她刚才笑着捏起的弧度,此刻正随着泥膜的凝固而变得沉重、虚假。
我盯着镜中人空洞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她所期待的惊奇或赞叹,只有一片荒芜的、竭力维持平静的茫然。
敷完泥膜,我顺从的随着流动的清水冲洗,不免的松了一口气。
她接着在我脸上“作画”。
我怕她不开心,随她在我脸上浓墨重笔的“涂画”
…
“这个色号绝了,显白!”周纪然兴奋地从抽屉中拿出一支口红,旋开的膏体是某种过于饱满的红,像刚刚咬破的番茄汁液。
她不由分说地示意我张嘴,我屏住呼吸,怕呼气在她脸上。
她感叹地,“你嘴好小啊”
冰凉的膏体划过我的嘴唇,留下黏腻的触感和一股浓郁的、人造的香甜。
我没忍住内心的突然冲动,舌尖轻轻一碰,一股浓烈到发齁的甜腻感便猛地炸开。
像吞了一口劣质香精,我默默的咽下口水,心想。
更糟的是那黏稠的触感,唇齿像是被瞬间涂了一层融化的蜡,黏答答地胶着在一起,分开时甚至能感到一丝细微的、令人不适的拉丝阻力。
有点劣质我未作声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陡然鲜艳、却无比陌生的唇。
只觉得它突兀得像一个强行贴上去的标签。
突兀突兀很是突兀
我扯动嘴角,努力模仿她眼中那种属于“美”的愉悦表情。
脸颊的肌肉却僵硬地发酸。
我并不喜欢
那声“还挺好看的”从喉咙里挤出来,轻飘飘地落在弥漫着蜡香的空气里。
连我自己都听出了其中的空洞。她怎会无感呢?
她的热情像一张细密、粘稠的网。
我是猎物,无法挣脱出
她开始如数家珍地展示那些瓶瓶罐罐——这瓶精华能“一夜回春”
她还将一瓶黄色罐子的东西给了我
她说涂这个可以……
那盘眼影叫“落日熔金”。
整体以黄色为主以及它的各色亲戚相聚一盘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毋庸置疑的笃定,仿佛在揭示宇宙的“终极真理”
我点头,偶尔发出“嗯”、“哦”的应和。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我有点累了
不想迎合了
铁灰色的宿舍楼外墙,晾晒着的校服在风里单调地晃动。
而眼前这片被香氛和色彩精心构筑的“秘境”,对我而言,只是一座需要耗费心力去表演的舞台。
她的每一句安利,每一个期待回应的闪亮眼神,都像在无声地催促:快赞美!快惊叹!快融入!
我是个不过分在意自己长相的人,现在我的脸被涂得白皙。
鲜艳的口红在唇上张扬,宣誓着主人的不羁。
“啊?就这样去吃饭啊?我还是洗掉吧”说着,我便走向洗手池。
周纪然一把把我拉过,“不可以,就这样很好看的”
那妆容像一层未干的油漆,油漆这个说法有点过了。
厚厚地刷在青涩的底子上。
违和
假睫毛如同两把沉重的黑羽扇,压得我眼帘微微下垂。
违和
眼尾刻意拖长的眼线洇开一片。
违和
像哭花了妆的疲惫陡然显现。
最扎眼的是唇上那抹浓稠的红
那唇色浓烈如凝固的血浆,饱满到几乎溢出唇线。
违和
生硬地框住原本柔和的唇形。
违和
像一道猩红的封印,突兀地焊在青涩的脸庞上。
违和
饱满得过了头,严丝合缝地框住她略显局促的嘴角。
违和
像一颗过于成熟的果子硬生生嫁接在未熟的枝条上。
违和
粉底试图抹平脸颊上天然的绒毛和青春痘。
却因粉质的原因,坑坑洼洼,不仅什么也没遮住,反而暴露出我下巴的疤痕。
违和
我整个人绷着,像一件被套进大人华服的人偶,鲜艳,精致,这是错觉。
透着出一股被强行“催熟”的、摇摇欲坠的笨拙,仿佛一个用力过猛的“过期童星。”
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我像是陷入了一场奢靡的“赌会”。
用夸张的妆容向规则挑战。
然而那背后要付出的代价惊醒了我
我冲回自己的寝室将这浮夸的妆容洗掉。
我内心有点无措。
我仍无法无视学校的枷锁,害怕背负违纪的“名声”。
同时也对捯饬自己没有兴趣。
双眼皮和假睫毛的异物感无法令我忽视。
这张奢靡的闹剧也因我的退场宣告落幕…
自此后,周纪然很少向我介绍她的化妆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