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恢复意识时，我已被翻了个身，背靠黄土。
眼前是身着一袭红袍，长袍的胸口绣有寞夜精致的银白色标志的年轻男子。他黑发高束，鬓角不羁散落的发丝映衬出褐色眼眸中的戏谑之意。他正上下抛玩着我的心脏。我的血液染红了他的整个手掌，顺着指缝流下，滴滴答答地滋润着土壤。
我没有死。一个失去心脏的人没有死。
失血后的大脑似乎还不属于我所有，在生锈般的凝滞感中，我缓缓把眼前的人和记忆中那些被印发了很多遍的通缉令联系在了一起。
斯坦伯格·基林！
“灵海城的最后一个活人，体外生存派的死灵法师？”
他盯着我仍十分恍惚的脸，薄唇轻张，同时有力的手指收缩，心脏爆开的血浆与肉泥飞溅，令袍子更添一丝猩红。
他翻转手掌，让剩余的粘稠混合物顺着指尖缓缓流淌而下。
我的思维尚无力接受这种变化，身体却做出了本能的反应。纵使我一路奔来看多了血腥的场面，亲眼见到自己的心脏被捏碎仍是喉咙发紧，酸水上涌。
但对于父母失踪后，就失去了按时吃饭习惯的我来说，除了胃酸和胆汁也呕不出什么的，毕竟一阶后期灵力的恢复速度就完全可以支撑起日常的能量消耗了。
“还没死吗？奇怪……”
他的眼神玩味地从我的脸上，滑到我被穿透的胸口。
“会说话吗？”
“你……”我艰难地开口了，伴着强烈的脱力感。灵力枯竭，身体疲惫。
“会说话啊……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是个废物……”
斯坦伯格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愣了一愣。他将目光投向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冰片。
“你是个傻子……放个你的小冰镜照照自己吧。”
我尚未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但也知道，灵力枯竭的我是放不出镜影术的。
他见我靠着土壁一动不动，眼神依旧迷茫，撇了撇嘴，把几块比较完好的冰片用脚踢到我的面前。
我在无力感中费力地弯下腰，将简陋的“冰镜”一前一后放置对准我的后心，向光滑的冰面上看去。
我拨开沾染血污的浅蓝色头发，在反射着光线的平面上看到了藏在被各种物质染成灰黑色的城主服破口中完好如初的肌肤。
“真想把你杀了。”斯坦伯格撂下这句话，转身轻巧一跃，飘动的鲜红色袍子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是什么东西……
土块再次掉落的响声把我从虚无中拉回了眼前的血迹。
我用稍稍恢复的一点力气，从即将把我掩埋的洞口爬了出去。然后，在被血染红的街道上，缓缓坐下，痛苦地捂住了脸。
指缝间落下一两颗水珠，接着那含有盐分的水便连成了线，纵横阑干。手渐渐垂落下来，无力地捶打着地面。
…………
斯坦伯格已将亡灵大军收归齐整，停放在开辟的异空间中，此刻正手臂后扬，鲜红的袍子在高速带来的风中猎猎作响。他利用飞行术在毫无阻拦的天空中带领死灵法师小队向二十里外的灵空城赶去。
“我刚抽出捏着她心脏的手，甚至就在那没有来得及转化的一瞬间，她的伤口就开始高速自行愈合，一息便恢复如初……”
“从冰层的厚度和质量来看，最多只有三阶后期的实力。那些主修恢复学派的天才死灵法师在三阶时，心脏离体确实不会立刻死亡，但也不可能有如此迅速的血肉生长速度。”
“如果是体外生存派的死灵法师，心脏会成为其离体后保护的重点。他们不会放任我的动作不管，心脏也不会脆弱得一捏即碎。况且，我动手后她并没有死亡，嗯，这种可能性可以排除。”
“她表现出来的特质，只有死灵法师才可能拥有。暂且把她算作一个怪异的死灵法师吧。那么，在她成为灵海城唯一的一个活人时，为什么还要躲藏起来呢？害怕我，还是害怕天灵帝国可能过来支援的人？前者的话……我的确令人恐惧。但同为死灵法师，大概率还是没有组织的游荡者，她和我这样一个强大的前辈还是可以友好相处的。害怕天灵帝国的人……其他组织派来的卧底？开玩笑，这种位阶的卧底我一只手就可以捏死好几个。不过单纯是她的话……杀死不得不说有点困难。还有……她说，她是个废物，这也不像一个卧底该说的话。”
斯坦伯格眉头皱缩，始终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强大的灵术面前，思考尚未结束，二十里的距离已化为乌有。
“停止前进，我再重复一遍这次行动的规矩。”斯坦伯格所率的小队在距灵空城一里的地方悬停在空中。
“第一，作战切入位点听我指挥。
第二，指挥好自己的亡灵，禁止故意伤害队友。
第三，…………
第四，…………
最后，杀死的人及时转化，不得留下死尸。”
杀死的人及时转化？
斯坦伯格微微一怔，微不可查地在自己的队员面前撇了撇嘴。
“继续前进。”命令发出，但此时的斯坦伯格显然心思已不在行动上。
“不会吧……师父那个老不死的说，至少也要隔一个月……！她在醒来后，没有放任何一个灵术，我也没注意她是否还是三阶的实力！”
灵空城已至。斯坦伯格无奈地低下头，确认了自己红袍上留存有血迹，开始专心指挥队员的行动。
…………
瘫坐了不知多久的我体力和灵力都已恢复完全，泪水也早已干在脸上，留下交错的白痕。
没了，都没了。斯坦伯格说，我是灵海城唯一的一个活人。
一千三百八十二人，死了一千三百八十一个。
我痛恨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的逃避，痛恨自己固执的选择，痛恨自己在生死面前选择了生。
不，我现在还有机会选择死吗？
新生的灵力流淌而出，在空气中凝结成一枚冰锥。
试探地用冰锥撕裂衣物，划开皮肉。一抹鲜红涌出，低温下仿佛被减速的痛感尚未传到我的神经中枢，那本应敞露开的血肉便已蠕动着合在了一起。新生的鲜嫩肌肤。
冰锥连接划破颈动脉与气管，我尚未感受到窒息的痛楚，气管的断面便已连接在了一起。血液仅仅喷薄了不到一秒，颈动脉这不争气的弹性储器就自己抚平了创口。
血液还能流出啊……
我机械地凝结出一枚又一枚冰锥，麻木地挥动手臂重复着割破身上的大动脉的动作。
没有用啊……血液再生的速度明明白白告诉了我，放血自杀是做不到的。
我是什么东西？我是个怪物……
我看向不远处那个已彻底塌陷的土坑，挪动过去捧起一抔土，犹豫了一下，坚定地用它牢牢地堵住了自己的口鼻。
再凝结出冰块，把手脚冻结，剥夺它们移动的权力。
这样，就有可能死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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