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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远县的春日,阳光正好,驱散了北境最后的寒意。

城东周氏钱庄门前人流如织,摩肩接踵。

钱庄内,伙计们穿着统一的藏青短褂,忙而不乱地处理着一笔笔业务。

存钱的百姓小心翼翼地将积攒的铜钱、碎银递进去,换回一张盖着鲜红周氏钱庄印鉴和经办人私印的桑皮纸契约,脸上洋溢着踏实与希冀。

秦骁一身玄色常服,悄然站在街角一处茶肆的二楼雅间窗前。

新政推行,钱庄是打通经济血脉的关键一环,秦骁需亲眼看看这钱庄的运行情况。

大堂中央,立着一块半人高的松木告示牌,墨迹淋漓地写满了存取章程和利息明细。

几个识字的秀才围在前面,大声念给后面的人听:“活期存取不收取保管费,定期存满一年利钱五分,急需用钱,可凭田契、房契抵押借贷,月息仅一分五厘。”

“老天爷,这可比放印子钱厚道多了!”

人群里爆发出嗡嗡的议论,带着惊奇与热切。

“就是,钱家的印子钱借一两银子,半年就能滚成三两。”

就在这一片热火朝天、人心向暖之际,一个突兀的、带着哭腔的尖厉嗓音猛地撕破了和谐:

“天杀的周氏钱庄,吃人不吐骨头啊!”

一个穿着破旧棉袄、头发花白的老妇人猛地扑倒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捶胸顿足,

“我攒了一辈子的三贯钱全存进来了,昨天我儿子生病,要救命钱啊!他们不给我取,这不是要我们母子的命吗!”

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瞬间骚动起来。

存了钱的百姓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的契约,眼神惊疑不定地看向柜台后的伙计。

那些正排队等着借贷的人更是心头一紧,伸长了脖子观望。

“我就说嘛,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利息?别是圈套吧!”

“钱庄这行当,水深着呢!”

“我刚要存进去二两银子,那是要买种子的钱。”

一个抱着粗布包袱的妇人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捂紧了怀里的票据,脚步开始往门口挪动。

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让开!都让开!”

一声跋扈的呼喝响起,人群被粗暴地分开。

钱氏商会的老板钱兴业腆着圆滚滚的肚子,摇着一柄洒金折扇,在一众家丁簇拥下,迈着方步踱了进来。

“哟,周大掌柜!”钱兴业阴阳怪气地拖长了调子,指向地上那人,

“你们周氏钱庄把人家的棺材本都吞了,这吃相未免太难看了点吧?”

周倩怡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我周氏钱庄自开业以来,所有章程、借贷抵押流程、存取手续、利息计算,皆明明白白张贴于告示墙,契约条款亦清晰列明,何曾有过半点欺瞒?”

周倩怡走到那哭嚎的老妇面前,并未立刻搀扶,而是对旁边一个管事使了个眼色。

管事立刻上前,清晰地询问:

“老人家,您昨日何时来取钱,您存钱的契约可带在身上,当时伙计是如何回复您的?”

老妇哭声一滞,眼神有些慌乱地瞟向钱兴业的方向,支支吾吾道:

“我记不清了,反正你们就是不给取我的钱。”

钱兴业见势不妙,立刻阴阳怪气地打断:

“规矩是你们定的,谁知道你们背地里藏着什么坏,你们有柱国公撑腰,我们小民拿什么跟你们斗,怎么说都是你们有理!”

人群里有人小声附和,带着深深的无力感。

“这钱庄怕不是个吸血的窟窿!”

“我还是把刚存的钱取出来吧,心里踏实一点。”

“就是的,谁知道下一个被坑的是不是自己。”

秦骁缓步走了进来,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过之处,人人噤声,连那干嚎的老妇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堵在这里哭闹叫骂就能讨回公道了?”

钱兴业强自镇定地梗着脖子:

“你带兵打仗是厉害,可这钱庄买卖讲究的是诚信为本,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官商勾结,乡亲们别被他唬住了,他这是要用官威压人!”

秦骁环视四周,声音如同洪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乡亲,如果有人敢在周氏钱庄内贪赃枉法,我秦骁定当严惩不贷!”

就在众人心思摇摆不定之际,一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驼铃叮当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个洪亮而充满激动的声音响起:

“各位乡亲让让!”

人群分开一条通道,只见一队风尘仆仆的车队停在门口。

打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穿着锦袍、满面红光的汉子,

“是陈老爷回来了!”人群里有人眼尖,立刻认了出来。

“哪个陈老爷?”

“咱清远数一数二的丝绸陈家啊!”

陈万钧在伙计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央的秦骁和周倩怡,以及脸色难看的钱兴业。

陈万钧整了整衣袍,快步上前,对着秦骁和周倩怡便是深深一揖,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

“陈某携陈家商队特来拜谢钱庄救命再造之恩!”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陈万钧身上。

陈万钧直起身,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声音微微发颤:

“诸位乡亲!不瞒大家,月余之前,我陈家遭逢巨变,库房失火,多年积蓄连同准备贩运塞外的丝绸货物,几乎付之一炬!”

陈万钧痛心疾首的话语,让在场不少与陈家打过交道的人都面露戚容,陈家是清远老字号,口碑一向不错。

陈万钧话锋一转,眼中迸发出光彩,声音也高昂起来,

“就在陈某走投无路之际,我陈家只能将城中仅存的几处铺面、房产,悉数抵押给了周氏钱庄,换得白银八千两。”

陈万钧深吸一口气,环视众人,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正是靠着这笔救命钱,我们陈家才能重新组织货源,踏上黄金商道远赴塞外,此行虽历尽艰辛,但获利丰厚,让我陈家得以喘息,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