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帮儿子带个饭呗！”
赵峰一回宿舍就腆着脸凑到柳公钦跟前，这声“爹”叫得顺溜无比，毫无心理负担。
“去去去，懒死你得了！”柳公钦头也不抬，手里捏着张学生会招新的单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哟，老柳，这么快就琢磨着当官儿了？”赵峰眼尖，凑过来打趣。
“这叫战略前瞻！懂不懂？”柳公钦没好气地把单子一折，塞进裤兜。
“嗨！要我说，就怪你来晚几天！”赵峰一拍大腿，“不然咱哥几个肯定把你拱上班长宝座，到时候再想法子把林婉清弄成副手，你俩天天搁一块儿开会、干活儿，那感情，蹭蹭地往上涨！多美！”
这话算是挠到柳公钦痒处了。赵峰这张嘴，叭叭起来没个完，但句句都能说到人心坎里，听得柳公钦嘴角不自觉往上翘。
“行了行了，打住！”柳公钦摆摆手，打断他，“吃啥？下次你们列个单子吧，省得我跑一趟问一趟。”
“嘿！就等您开金口了！”赵峰笑出声，赶紧招呼王磊和陈志华，“听见没？柳哥发话了，以后管饭！赶紧的，把想吃的都写上，一三五咱换着花样来！”
“谢谢柳哥！”王磊挠挠头，露出个憨实的笑容。
呵，刚才还叫爹，现在怎么辈分反而低了。柳公钦在心里嘀咕着。
一直没怎么吭声的陈志华，这时却悄悄挪了过来，白皙的手指飞快地往柳公钦手里塞了张十块钱的票子。
“上次……谢了。”他声音压得低低的，那白皙得过分的脸上，红晕格外明显。
柳公钦这才正眼打量他。
以前没细看，这小子长得是真标致啊，唇红齿白，眉眼清秀，比好些姑娘都耐看。就是性子太闷了，要是能放开点，绝对是个祸害。
这得亏是在新圳，要是在天府，啧，不敢想。
“嗨，跟我客气啥？都哥们！”柳公钦大大咧咧地一把搂住他肩膀，用力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撞得陈志华一个趔趄。
陈志华也没挣扎，只是头垂得更低，含糊地“嗯”了一声，就挣脱开，快步溜回自己座位，又捧起那本厚厚的全英文计算机书，把自己埋了进去。
柳公钦没换他那身迷彩，趿拉着鞋就出了宿舍门，晃悠着往食堂走。
穿过宿舍区，就是文山湖。
湖中一汪碧水被夕阳染成暖金色，几丛芦竹懒洋洋地垂着脑袋。
几只绿头鸭在水面划出道道涟漪，一会儿扎个猛子，一会儿扑棱翅膀，搅碎一池光影。
湖边石板路上，三三两两的小情侣挨得挺近，穿着清凉的夏装，喂饱了不知多少嗡嗡作响的蚊子，脸上却还挂着傻乐。
柳公钦提着几个沉甸甸的饭盒，刚走上湖边的石板路，目光就被湖上栈道吸引住了。
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正相互搀扶着，慢悠悠地走着。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
柳公钦心头一暖，刚想感慨两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才是人间理想，这才是刻进骨子里的浪漫标杆……
变故陡生！
只见那小老太太猛地一甩胳膊，挣脱了老头的手，动作快得惊人。她气急败坏地从手上取下个什么东西，看也不看，胳膊抡圆了，狠狠朝着湖心就扔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老太太气冲冲地转身就走，头也不回，步履快得不像这个年纪。
只留下小老头一个人杵在原地，在风中凌乱。
他看看老伴儿决绝的背影，又看看湖面荡开的水圈，脸上写满了无措和茫然，不知道是先去追人，还是先去捞东西。
柳公钦在岸边看得差点笑出声，心里直嘀咕：老爷子哎，您倒是去追您老伴儿啊！那玩意儿能有您老伴儿重要？这不明摆着嘛！
可那小老头像是完全没转过弯儿，在原地犹豫了几秒，忽然，一咬牙，做出了个让岸边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动作——只见他一跃，竟然“噗通”一声跳进了文山湖！
湖水不深，浅处顶多也就淹到膝盖，深处也才刚刚没过腰。
老头不高，这一下去，浑浊的湖水直接没过了他大半个身子，水底的淤泥被搅动起来，瞬间浑浊一片。
别说找东西，这连水底是啥都看不清了！
岸上几个学生立刻急了，纷纷喊：
“大爷！快上来！水凉！”
“东西别找了！快上来吧！”
“危险啊大爷！”
可水里那倔老头充耳不闻，弯着腰，两只手在浑浊的水里胡乱摸索着，背影透着股说不出的固执和狼狈。
柳公钦看着水里那个徒劳摸索的身影，又看看远处老太太早就消失不见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
人啊，有时候钻进了牛角尖，真就八匹马都拉不回头。明明眼前就是康庄大道，偏要往那死胡同里撞，图的什么呢？
等柳公钦提着饭盒，推开宿舍门时，赵峰的声音袭了上来。
“柳哥！您可算回来了！”他一个饿虎扑食冲过来接，笑得见牙不见眼，“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啊！”
“谢谢柳哥！”王磊也赶紧凑上来，憨厚地搓着手。
陈志华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自己床边，也跟着点了点头，白皙的脸在灯光下有点晃眼。
柳公钦把饭递过去，眼神却落在陈志华身上。
他几步走过去，手臂一伸，又熟门熟路地搭上陈志华的肩膀，箍得紧。
陈志华身体明显一僵，小幅度地挣了挣，没挣开，只好认命地低着头，耳根子又开始泛红。
柳公钦看着他这“小媳妇”样儿，心里直乐：陈狗啊陈狗，跟个纯情小白兔似的，上辈子你那些轰轰烈烈的“风流韵事”都怎么来的？
他手上故意又用了点劲，把陈志华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凑近了点，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志华啊，以后兄弟我要是有个山高水低、马高镫短的，你可得拉兄弟一把！听见没？”
陈志华头埋得更低，从喉咙里挤出哼似的一个字：“嗯。”
赵峰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地嚷嚷：“嘿！老柳，几个意思？用不上我们哥俩是吧？”
王磊也点头：“就是，柳哥，有事你说话！”
柳公钦松开陈志华，回头冲着赵峰王磊咧嘴一笑：“急啥？放心，有的是机会把你俩往死里使唤，跑不了！”
打发完嗷嗷待哺的室友，柳公钦拿了毛巾香皂去水房冲凉。
冰凉的水兜头浇下，爽快是爽快，就是胳膊上那圈石膏格外碍事。
其实他清楚，这点伤根本犯不着打石膏，就是手臂青紫肿了一片看着吓人。可他家那位“秦太后”说什么也非得让医生给裹上，生怕她宝贝儿子落下点“残疾”。
想到她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柳公钦也只能认命地顶着这石膏。
冲掉一身汗腻，换了身干净清爽的T恤短裤，柳公钦又出了门，准备出门散散步，感受一下青春的气息。
他溜达着，又晃到文山湖边。
天已经擦黑，他下意识往栈道扫了一眼，脚步顿住了。
嚯！那小老头居然还在水里泡着呢！
只见湖中，老头佝偻着腰，两只枯瘦的手还在水底下徒劳地摸索。
他浑身湿透，单薄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凄凉。
柳公钦看着那狼狈身影，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自己那个几乎没怎么见过面的老爷子。
父亲柳砚清高中毕业就偷摸跑到外面闯荡，跟自家老爷子关系闹僵。
柳公钦长这么大，见到老爷子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上次见是啥时候？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看着水里那倔老头，又想想自家那个关系疏离的老人，柳公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妈的，就当积点阳德了……”
柳公钦低声骂了句，左右看看没人注意，踢掉脚上的拖鞋，单手撑着冰凉的栏杆，利落地一个翻身，“噗通”一声，也跳进了微凉的湖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