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算机教室里，柳公钦正与陈怀瑾聊得兴起。
“……所以，陈院长，您看，现在这些微机虽然处理器频率还不够，但只要把图形加速这块搞上去，将来很多应用都会变得不可思议。”柳公钦语气带着几分笃定。
陈怀瑾的脸上已经满是惊喜，目光灼灼：“小柳啊，你这想法……简直是振聋发聩！GPU这个概念，目前在国内，恐怕还根本没人提及啊！”
他激动得连连点头，恨不得现在就把柳公钦的脑袋给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还藏着多少这种“奇思妙想”。
柳公钦暗笑，别说国内了，算上全世界，这概念也是独一份的。
砰！
一声巨响，粗暴地撕碎了机房里的学术氛围。
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门框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
李虎像头刚犁完地的蛮牛，一马当先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捉奸似的亢奋。
他一眼就锁定了讲台边的柳公钦，眼神淬了毒，嗓门更是吼得震天响：
“柳公钦！你太放肆了！军训你也敢翘！”
陈怀瑾的脸色，在李虎破门而入的瞬间就沉了下去，等他那嗓子吼完，老教授的脸已经黑得跟锅底没什么区别了。
蹬、蹬、蹬……
张洋比李虎慢了半拍才跟进来。
他一进门，目光先撞上陈怀瑾那山雨欲来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糕！
不过，他反应极快，脸上那点儿凶狠还没褪尽，就硬生生挤出一个堪称变脸的谄笑，反手给了李虎的后脑勺一记狠的。
“啪！”那声音，清脆响亮。
“闭嘴！一点规矩都没有！”张洋压低了声音呵斥，随即转向陈怀瑾，腰杆子瞬间弯下去三十度，脸上堆满了笑容，带着万分的歉意。
“陈院长！实在对不住，对不住！打扰您上课了！我们队里有个新生……”
他眼神不着痕迹地瞟向柳公钦。
“……旷了下午的训练，这不，我带人来把他抓回去！我手下这小子嘛，不懂事，您多担待，多担待！”
陈怀瑾没立刻搭理他，锐利的目光在李虎那愤愤不平的蠢样、张洋那刻意讨好的嘴脸，以及柳公钦那一脸“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浅笑之间，来回扫了个遍。
老狐狸活了这大半辈子，什么阵仗没见过？
就这架势，哪是抓什么旷训？分明就是借题发挥，冲着柳公钦来的。
“这不正好，瞌睡了送枕头吗？”陈怀瑾心里一动，正愁没个由头好好给柳公钦施恩呢。
陈怀瑾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脸上那点残存的平和彻底收敛起来，换上了一副不怒自威的严肃表情：
“你们，是哪个系的？叫什么名字，自己写下来。”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领导的威压，瞬间就把张洋那点辅导员的威严碾得粉碎。
李虎被这突如其来的“登记”给搞懵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还梗着脖子在那辩解：
“老师！我们是来抓人的！他……”
“抓人？”陈怀瑾的声音陡然拔高，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语气里满是斥责。
“冲进教室，打断教师授课！这就是你们的规矩？什么时候，新圳大学轮到学生干部冲进教室里大呼小叫了？”
这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地敲在李虎的脑门上。
他被噎得脸通红，还想争辩。
张洋那张脸，此刻已经不是黑了，是直接绿了！
当着副院长的面，他这火是半点不敢发，只能咬着后槽牙，脚下使足了狠劲，照着李虎的脚面子就狠狠碾了下去。
“嘶——！”李虎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你给我出去！现在！立刻！马上！”张洋从牙缝里挤出低吼，那眼神恨不得把李虎生吞活剥了。
这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虎捂着脚，委屈得像个不到一百斤的孩子，恶狠狠地剜了柳公钦一眼。
最终，他只能像只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一步三挪地蹭出了机房门。
门一关上，张洋立刻变回点头哈腰的模样，搓着手，脸上的笑堆得能夹死蚊子。
“哎呀，陈院长，实在不好意思，那小子新来的，毛手毛脚不懂规矩。我们也是……也是接了上面领导的话，说必须把旷训的人带回去。规矩嘛，我们也得遵守，您理解！”
他把“上面领导”和“规矩”两个词咬得特别重，试图用大帽子压人。
柳公钦看着张洋那副前倨后恭的滑稽德性，差点没当场笑出声。
他往前凑了半步，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好奇，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陈怀瑾和张洋都听清：
“哦？上面领导？敢问张辅导员，是哪位领导这么关心我这个小萌新啊？还亲自跟您交代？您不妨说出来，我也好找个机会，去当面感谢一下这位领导的‘特殊关怀’嘛。”
张洋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他嘴唇嗫嚅着，喉结上下滚动了半天，硬是憋不出一个字来。
哪有什么狗屁领导？全是他自己假传圣旨。
这不提也罢，一提，他敢胡诌一个名字出来？万一陈怀瑾这老头子较真，一个电话打过去核实，那不是毁了？
陈怀瑾看着张洋那副便秘似的表情，心如明镜，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在赶苍蝇：
“行了！小柳是我叫来的！有什么事，我回头直接跟老林打个招呼，不用你管了！”
“老林”两个字一出口，张洋浑身一哆嗦。
财院院长林国栋，新圳大学实打实的二把手！陈怀瑾能直呼“老林”，这关系……张洋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哎！是是是！明白！明白！那陈院长您忙！我就不打扰了，不打扰了！”
张洋点头哈腰的频率快赶上缝纫机了，一边说着，一边弓着腰往门口退。
退到门边，他飞快地抬起眼皮，那眼神像蛇信子，阴翳地舔了柳公钦一下，这才拉开门，逃也似的溜了。
门关上，机房里才又回归了该有的平静。
陈怀瑾缓缓摇头，叹了口气，那声音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疲惫：
“唉……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啊！心思全都不用在正途上！自己没什么真本事，就只会搞这种窝里斗！好好的一个学校，搞得是乌烟瘴气的！”
柳公钦心里差点笑出声：嚯！您老这话说得，格局可真大！不过嘛……听着真他妈踏实！
他面上却是一副深以为然的乖巧样，跟着点头，您说的都对。
陈怀瑾一转头，看向柳公钦的眼神又变得温和起来，满是期许：
“要是都像小柳你一样，把心思放到科研上，沉下心来钻研技术，那咱们学校，咱们国家，哪儿还用愁什么人才断档啊！”
柳公钦心里门儿清，这高帽戴得有点烫头。
他赶紧连连摆手，脸上浮着惶恐和自谦：
“哎哟陈院长！您这就太抬举我了！可折煞学生了！我就是个俗人，有点小聪明，混口饭吃，真到不了您说的那个层次！担不起，担不起！”
“我说你有，你就有！”陈怀瑾不容分说，大手重重地拍在柳公钦的肩膀上，那力道，沉甸甸的。
柳公钦脸上的笑容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心里暗骂：老狐狸！搁这儿跟我演聊斋呢！拿话架我是吧？
陈怀瑾像是没看见他那一闪而逝的僵硬，话题极其自然地一转：“那……助手的事……”
柳公钦立刻心领神会，脸上瞬间切换成“保证完成任务”的坚定，点头如啄米：“行！那必须得行！全听院长指挥！”
陈怀瑾大喜过望，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好！好！我就看好你这样的年轻人！有想法，有冲劲！”
他边说，边从腰间一大串钥匙里摸索着，解下一枚黄铜色的机房备用钥匙，“啪”地一声，拍在柳公钦手里。
陈怀瑾又上下打量了柳公钦一番，想了想。
这小子人高马大，气质沉稳，说话办事滴水不漏，怎么看都不像个穷学生。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小柳啊，你有那个……移动电话吗？以后联系起来也方便点。”
柳公钦心里乐了，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苦笑，摊了摊手。
“陈院长，您太看得起我了！您瞅瞅我这身衣服，”他扯了扯自己迷彩外套内，洗得发白的T恤下摆，“我这像是揣得起那种金疙瘩的主儿吗？那玩意儿，别说用了，我见都没见过几回！”
陈怀瑾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柳公钦身上又扫了一遍。
那份从容不迫，那份在他面前也游刃有余的气度，怎么看都是阅历堆出来的。
这个年纪就有这份阅历，家里条件怎么说也是个小康往上吧。
他十分笃定地点头：“像！太像了！你这待人接物，这社交水平，说你是哪家的富家公子哥我都信！”
淦！这老狐狸可真会抬轿子，你就抬吧，谁抬得过你啊！
柳公钦心里疯狂吐槽，面上还得装着不好意思：“院长您真会开玩笑……”
陈怀瑾没接话，脸上闪过一丝肉痛的挣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他一咬牙，手伸进裤兜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黑色方块——摩托罗拉顾问型数字BB机。
这玩意儿，在96年绝对是身份的象征，没两三千块下不来。
“这个，你拿着！”陈怀瑾把BB机塞到柳公钦手里，“以后有事给你留言！月租……我替你交了！”
最后几个字，说得那叫一个艰难。
柳公钦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装作受宠若惊，手上却毫不客气地一把接过，手指摩挲着那凸起的按键，感受着这“古董”的分量。
“哎哟！您这就太客气了！老陈……不不不，陈院长！”
这一不小心，上辈子对陈怀瑾的称呼差点秃噜出来。
他赶紧偷瞄陈怀瑾，发现对方正盯着他手里的BB机，眼神里全是不舍，那表情，跟被人抢了媳妇儿一样，显然没注意到他称呼上的小细节。
柳公钦动作飞快，把BB机揣进自己裤兜深处，还下意识地按了按，生怕这老狐狸反悔，又给要回去。
陈怀瑾看着他那副护食的德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瞧你那点出息！我都给你了，还能舔着脸要回来不成？”
难说！您老脸皮厚起来，穿甲弹都打不穿！
柳公钦心里疯狂腹诽，脸上却堆起真诚的笑，拍了拍鼓囊囊的裤兜：
“哪能啊陈院长！我这不是……怕被歹徒盯上嘛！这么金贵的东西！”
一老一小，各自心怀鬼胎，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点“你懂得”的意味，然后不约而同地嘿嘿笑了起来。
笑声在嗡嗡作响的机房里回荡，显得颇有几分狼狈为奸的和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