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毒蛇般的诛心之语还在耳畔缠绕，王朝的血泪尚未干涸。
赵衍被猩红光柱吞噬的残影还灼烧着视网膜。
骸骨平台上，只剩下两个活人。
王朝的手刚握住冰冷的刀柄，那毒蛇般的声音便再次缠绕上来，带着黏腻的笑意，直刺神魂最深的裂口：“痛吗？悔吗？王朝？这不过是开始！当年你为‘新天’递出的刀，如今，正一刀刀地，剐在你自己和你仅存兄弟的身上！这滋味，可还熟悉？”
他身体晃了晃，握住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指关节捏得发白。没有嘶吼，没有反驳，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沉默，沉重地压在残破的骸骨平台上。那沉默里，翻涌着破碎记忆带来的剧痛，翻涌着影三冰冷的尸体，翻涌着赵衍被光柱吞噬前最后那抹浓得化不开的悲悯。千年前的血火，袍泽倒下的身影，那柄被自己握住的冰冷长刀……碎片割裂神魂，比任何空间利刃都要锋利。
“小王八蛋……”赵莽的声音响起，低沉，沙哑，像砂纸在磨着骨头。他那只完好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捂住的耳朵，垂在身侧。他那只扭曲断裂的右臂，像个彻底报废的零件，无力地悬着。他脸上混合的血汗污迹被他自己胡乱抹开，留下几道更深的暗红痕迹。那双曾燃烧着疯狂战意的赤红眼珠，此刻是深潭般的灰寂，只倒映着虚空中那四个由空间碎片和淋漓鲜血新铸成的巨大血字——“笑里藏刀”。每一个笔画都扭曲蠕动，像无数张讥笑的嘴，无数把淬毒的匕首。
他缓缓转动脖颈，看向王朝，看向王朝手中那柄重新握紧的刀。“脑子……还转得动不？”他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行至末路的疲惫。
王朝猛地抬头。眼中混沌翻搅，血丝密布，但深处那一点星火，在巨大的痛楚和诛心之语的反复捶打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烈，更孤绝。他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那片扭曲空间，嘶哑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铁砂：“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那声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爆发出刺耳的狂笑，震荡得整个骸骨平台都在嗡鸣，“我是终结！是即将取代这腐朽旧天的新序！我是……你们所有挣扎、所有痛苦、所有徒劳牺牲的最终归宿！”笑声骤然收敛，转为一种冰寒彻骨的恶意，“至于名号？王朝，我的‘旧日主宰’，你当真不记得了？还是不敢记起？当年那柄刀递出时，站在你身边，与你一同点燃焚世之火的人……是谁？”
轰——！
王朝如遭重击！又一段被强行撕开的记忆碎片蛮横地撞入脑海！
……尸山血海之上，破碎燃烧的星辰之下。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他身侧，与他并肩。那身影的气息……冰冷，狂热，带着一种要将旧世界彻底碾碎的决绝。一个声音，与此刻这毒蛇般的声音，在灵魂深处诡异地重合……
“呃啊——！”王朝再次抱头，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嚎，七窍中刚止住的血又涌了出来。手中的长刀“哐当”一声，再次脱手，砸在冰冷的骸骨上，滚落到赵莽脚边。
就在王朝心神剧震、长刀脱手的刹那——
嗡！
那道贯通天地、污浊粘稠的猩红光柱，猛地剧烈震荡！一股比之前捕捉赵衍时更狂暴、更贪婪、更针对虚弱神魂的无形吸力，如同无数只来自九幽深渊的鬼爪，瞬间锁定了心神失守、气息极度萎靡的王朝！这股吸力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饥渴，仿佛要将他彻底撕碎、吞噬！
“小心！”赵莽瞳孔骤然收缩，仅存的怒吼撕破了喉咙。
王朝的身体被那股恐怖的力量猛地扯离地面！整个人如同狂风中的一片枯叶，朝着那搏动着的、散发着惨绿幽光与污浊猩红的巢穴核心——那片吞噬了宋佚和赵衍的惨绿深渊——倒飞而去！冰冷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无数天罡虚影无声的哀嚎。
完了！
这个念头刚在王朝混乱的意识中升起，一道赤红的身影如同陨石般撞了过来！
是赵莽！
他那只完好的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了王朝的脚踝！巨大的力量让王朝倒飞之势猛地一滞！赵莽整个人被这股恐怖的吸力带得双脚离地，仅靠着一只手的蛮力，硬生生将自己和王朝都悬吊在半空，如同狂风巨浪中系在枯枝上的两片叶子！他那只扭曲断裂的右臂，在狂暴的吸力撕扯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彻底断裂！
“莽……哥……”王朝被倒提着，视野颠倒，只看到赵莽那张因剧痛和极限发力而扭曲狰狞的脸，还有他眼中那片死寂的灰烬里，重新燃起的、近乎疯狂的赤红火焰！
“给老子……下来！”赵莽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仅存的左臂肌肉坟起，虬结的青筋如同老树的根须在皮肤下疯狂跳动！他试图将王朝拉回来，但那股来自巢穴核心的吸力太恐怖了！如同连接着整个世界的深渊漩涡！不仅拉扯着他们的身体，更在疯狂撕扯、吞噬着他们的星辰本源！
王朝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本就微弱混乱的混沌星力，正被那股吸力蛮横地抽离！如同生命在飞速流逝！而赵莽身上那层本就支离破碎的赤红罡气，此刻更是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迅速黯淡下去！每一次闪烁，都代表着赵莽的生命本源在被疯狂掠夺！
“放手！莽哥！”王朝嘶吼，他能感觉到赵莽抓住自己脚踝的手在剧烈颤抖，那蛮横的力量正在被吸力飞速瓦解。
“放你娘的屁！”赵莽咆哮，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王朝颠倒的脸，“老子说了……咱的人……不能白死！影三的仇……衍哥的债……老子这条命……还扛得住！”
他猛地发力，试图将王朝甩向平台边缘相对安全的地带。但就在他发力的瞬间——
嗤啦！
一道无形的空间利刃，毫无征兆地从侧面袭来！快！狠！毒！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终于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目标，正是赵莽那只死死扣住王朝脚踝的左臂！
“莽哥！”王朝目眦欲裂！
赵莽根本来不及躲闪！或者说，他根本没想躲！他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抓住王朝、对抗那恐怖的吸力上！
噗！
血光迸溅！
那无形的利刃精准地斩在赵莽左臂的肩胛连接处！坚韧的筋肉、坚硬的骨骼，在那诡异的空间切割之力面前，如同朽木！
赵莽的整条左臂，连同紧抓着王朝脚踝的那只手，齐肩而断！
“呃——！”赵莽发出一声沉闷到极致的痛哼，身体因巨大的失衡和剧痛猛地一歪。断臂处，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王朝只觉得脚踝一松，身体再次被那股恐怖的吸力裹挟，以更快的速度倒飞向那搏动的惨绿深渊！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将他淹没！他甚至能看到深渊中心那三十一颗猩红星辰闪烁的邪光，能看到属于赵衍那道正被猩红疯狂同化的清濛虚影！
结束了？
不！
就在王朝即将坠入深渊的刹那，一道狂暴炽烈到极致的赤红光芒，猛地在他身侧炸开！如同一轮燃烧的太阳，悍然撞入了那污浊粘稠的猩红光柱之中！
是赵莽！
他用仅剩的、喷涌着鲜血的断肩，如同最凶悍的攻城锤，狠狠撞开了光柱对王朝的锁定！他用自己残破的身躯，为王朝开辟了一条狭窄的、通往平台边缘的生路！
“走——！！！”赵莽的咆哮声震碎了空间！那声音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焚尽一切的、要将这天都捅个窟窿的蛮横与暴烈！
王朝的身体被这股爆炸性的力量猛地推开，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在骸骨平台最边缘的冰冷兽骨上，砸得他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他挣扎着抬起头，血泪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让他神魂俱裂的一幕。
赵莽用仅剩的残躯撞入猩红光柱后，并未被立刻吞噬。他悬停在污浊的光流之中，断臂处喷涌的鲜血并未洒落，反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如同活物般缠绕在他残破的躯体上。他那只完好的眼睛，赤红如血，死死盯着虚空深处，仿佛要穿透那层层叠叠的扭曲空间，锁定那藏头露尾的幕后黑手。
“狗娘养的……听着！”赵莽的声音如同滚雷，在猩红光柱中震荡，压过了巢穴的恐怖搏动，“老子的命……硬得很！想拿？拿你亲娘来换！”
他残破的身体猛地向内坍缩！胸口处，一点璀璨到无法直视的赤红核心骤然亮起！那不是罡气，那是……他的天罡星核！是他生命与星辰本源的核心！
“莽哥！不要！”王朝嘶吼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混沌星力枯竭混乱，只能眼睁睁看着。
赵莽充耳不闻。他脸上露出一个狰狞到极致、也痛快到极致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对这天、对这局、对那幕后黑手最极致的轻蔑与嘲弄。
“天威星赵莽在此！”
他仅存的头颅高高扬起，用尽最后的气力，发出震碎苍穹的咆哮：
“爆——！”
轰隆——！！！
那一点压缩到极致的赤红星核，如同沉寂万古的火山，轰然爆发！
无法形容的光芒瞬间吞没了一切！赤红！纯粹！狂暴！带着赵莽那蛮横不讲理、要将一切束缚都砸碎的意志！恐怖的能量洪流以赵莽为中心，呈球形疯狂扩散！那污浊粘稠的猩红光柱首当其冲，如同被投入烧红烙铁的坚冰，发出刺耳的“嗤嗤”声，瞬间被炸开一个巨大的、边缘沸腾燃烧的缺口！
整个地下空间在哀鸣！骸骨平台剧烈颤抖，无数惨白的兽骨在冲击波中化为齑粉！下方翻涌的黑色水渊被蒸发，腾起遮天蔽日的恶臭蒸汽！那搏动如心脏的巨大巢穴，第一次发出了如同受伤巨兽般的痛苦嘶鸣，惨绿的幽光剧烈明灭！
狂暴的能量冲击如同怒海狂涛，狠狠拍在平台边缘的王朝身上。他像一片真正的落叶被卷起，重重砸在后方坚硬的岩壁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剧痛淹没了他，但更让他神魂撕裂的，是那光芒中心，赵莽那道在极致璀璨中迅速模糊、消散的身影。
在那赤红光芒即将彻底湮灭的瞬间，透过被炸开的猩红光柱缺口，王朝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光柱内部，那三十一颗痛苦哀嚎的天罡虚影之外，一道新的、散发着狂暴赤红气息的虚影瞬间浮现！那虚影带着不屈的战意，带着最后的咆哮，然后……被周围更浓烈的污浊猩红疯狂缠绕、吞噬！
紧接着，在赵莽自爆星核的位置，那一片被炸得支离破碎、能量狂潮尚未平息的虚空之中，无数细小的空间碎片再次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挤压、烙印！
这一次，烙印下的字迹并非由新鲜血液构成。构成它们的，是赵莽那狂暴炸裂、尚未完全消散的赤红罡气碎片！是那自爆星核的余烬！是那股焚尽一切、玉石俱焚的惨烈意志！
四个边缘同样不断撕裂弥合、由燃烧的赤红罡气碎片和狂暴星核余烬构成的巨大字迹，带着比“暗度陈仓”和“笑里藏刀”更加暴烈、更加酷烈的毁灭气息，在猩红与惨绿交织的混乱天幕下，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印在虚空中：
趁——火——打——劫！
每一个笔画都在燃烧！都在咆哮！都在无声地控诉着这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绝杀之局！
天地间那满足而残忍的搏动韵律，被这暴烈的烙印强行打断，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般的停滞。
王朝的身体从岩壁上滑落，瘫倒在冰冷的碎石和骨粉之中。他全身的骨头不知断了多少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混沌星图在意识深处疯狂旋转，驳杂的信息流和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沸腾的钢水，灼烧着他的神魂。剧痛是真实的，虚弱是真实的，濒临崩溃的边缘也是真实的。
他艰难地抬起头，越过那被赵莽自爆炸开的、正在缓慢弥合的猩红光柱缺口，望向天穹。铅云漩涡深处，那颗被污血侵蚀的紫微帝星，光芒似乎更加黯淡了，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不祥的阴翳。赵莽最后那声咆哮，那焚尽一切的赤红光芒，还有虚空中那四个燃烧的、控诉般的血字——“趁火打劫”，如同烧红的铁，烙印在他的眼底，烙印在他的神魂之上。
砸了这天？
那毒蛇般的声音似乎被赵莽自爆的余波暂时冲散，沉寂下去。但这死寂，比任何嘲讽都更沉重，更令人窒息。骸骨平台一片狼藉，弥漫着血腥、焦糊和空间破碎的冰冷气息。影三的尸体，赵衍消失的位置，赵莽自爆的赤红余烬……只剩下他一个。
王朝的手指动了动，在冰冷的碎石和骨粉中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是他那柄脱手跌落的长刀。刀身冰冷，沾满了他自己的血污和平台的尘埃。他艰难地握住刀柄，入手沉重，带着一种沉寂的寒意，也带着一丝……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极其微弱的震颤。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刀拄在地上，支撑着自己残破的身体，一点点，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每动一下，碎裂的骨头都在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血顺着嘴角，眼角，不断淌下。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绝望的嘶吼。王朝沾满血污的脸上，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那一点被鲜血和绝望反复淬炼、却始终未曾熄灭的冰冷星火。
他转过身，拖着残破的身躯，拄着冰冷的长刀，一步一步，踉跄着，朝着骸骨平台边缘，那片被赵莽自爆冲击波暂时撕裂开的、通往更深处未知黑暗的裂隙走去。
血，顺着他的脚步，在惨白的骨粉上，拖出一道断断续续、刺目的暗红痕迹。
该走了。
喘息，是为了把天……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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