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乾启十八年,白露,沅州城下了一场秋雨。
随着这场秋雨,城中挤进了不少斗笠客,他们背负刀剑立在屋檐阴影中,窥视着青阳观的一举一动。
大人有令,等一口剑到来,方能行动。
而青阳观内,刘大壮端着一碗中药,推开少爷的房门:“少爷该喝中药了,再不喝,寒毒爆发,又该痛得哭爹喊娘了。”
可房中并未有人,他目光急匆匆扫过道尊前跪拜烧香的百姓——这些人可真虔诚,下这么大的雨还来祭拜!
来到后院,只见秋雨中,少年正在舞刀。
白衣浸雨,衬出一身劲瘦,少年不知疲倦,鱼牙刀在雨幕里翻卷,搅起白雾,似要将这场秋雨斩碎。
一刀舞尽,少年单膝跪地,血从嘴角溢出,寒毒再次袭来,痛得他咬牙切齿,全身抽搐。
可那双桃花眼中却燃着不屈、执拗的光,眼角的黑痣像枚妖星,藏着半缕野气。
“天杀的!”刘大壮撑伞扑上前,眉头拧成疙瘩,“少爷,观主让你练刀是养身,不是拼命,你怎么能这么作践自己。”
白秋雨终于恢复过来,擦去嘴角的鲜血:“刘叔,十年了!师尊宁愿教我劈柴的刀法,也不肯传半点修行法门,我是不是真像他们说的,是个废物?”
他一拳砸在青砖石上,鲜血从指缝间流出,猛抬头,满脸不甘。
少年自小无父无母,幸得被观主收养。
十八年前秋雨夜,青丘山乱坟岗,师尊捡回冻得半死的他,因这场雨取名“秋雨”。
或许那夜风寒入骨,他从此汤药不离口。
即便观主医术再高,也治不好这根骨里的寒,八岁那年,师尊丢给他一把刀:“练吧,至少活得久些。”
十年寒暑,刀从没离过手,药汤灌着,刀也练着,他反倒比常人结实几分。
“观主心里有数!”刘叔一把拽起他,粗声骂道,“我家少爷武医双绝,刀斩山贼灭人贩,针医绝症,手到病除,说我家少爷废物的,都是被戳瞎了眼。”
“虽说如此,可若是不能踏上修行,我怕是抗不住下次寒毒爆发。”白秋雨接过老者手中的汤药,一口饮下,五官皱成一团,“俗话说良药苦口,可喝了十年的中药,入口还是他娘的苦。”
突然,风雨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身披蓑衣的男子闯进庭院。
“白秋雨,我看见你家弦歌去买菜,被知府小三公子掳走了。”
“那畜生又敢动丫头!”白秋雨转身,眼神骤冷,“何处?”
“冷槐院!”
白秋雨提刀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被雨水打湿的脸:“你怎么知道我在观里?”
蓑衣男明显一愣,喉结滚了滚,慌忙低下头:“猜……猜的。全城都知道你最疼弦歌姑娘,出事了自然要先来找你。”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刘大壮一把拽住白秋雨,担忧道:“少爷,怕是有圈套,等观主忙完再一起去?”
“刘叔,情况紧急,我先去了,若是等师尊忙完,怕是黄花菜都凉了。”白秋雨提刀冲进雨幕。
蓑衣汉子垂下斗笠,嘴角勾起冷笑,躬身离去。
成了。
公子要的“饵”,已咬钩。
刘大壮扔了伞,在观主诊病的门外转圈,雨浇透了衣袍也浑然不觉。
观主诊病,从不准人闯。
半柱香后,一袭青衫的观主推开房门,身后跟着患者。
那患者满脸感激,接过几副药,连连道谢后,消失在雨幕中。
观主回头看向刘大壮:“老刘,发生了何事?”
刘大壮抹掉脸上的雨水,哽咽道:“观主,弦歌被小三公子掳走了,少爷去救她,您快去看看吧。”
观主轻咳几声,手帕已染了鲜血,他却视而不见,只望向长街的方向。
“老刘,十八年了,有些事情他该独当一面了。”
长街暴雨中,少年手提一口鱼牙刀,朝着冷槐院狂奔,目光扫过街巷,一群斗笠人冷眼旁观。
李三那畜生,仗着是知府三公子,横行霸道:打杀无辜百姓,当街掳掠、奸淫民女,连父妾都敢染指。
前几日竟披红戴花游街三日,说是被仙门收了徒,百姓暗地里咒骂,仙门真是瞎了眼,竟收这等畜生为徒。
他撞见过李三作恶,阻止过,事后观主却罚他跪蒲团,训他“藏锋守拙,谋定后动”。
可五年间,他跪坏了三张蒲团。
他心知,刀握在手里,不是为了揣着生锈。
书里写“刀要斩恶,剑要护善”,弦歌在冷槐院多待一刻,就多一分被那禽兽玷污的险。
冷雨砸面,寒风如刀。
白秋雨猛地加速,刀锋劈开更深的雨幕:“丫头,等我。”
冷槐院,异香刺鼻。
烛光下,李三公子淫笑着撕扯少女衣襟:“小美人,今日从了本公……”
床上躺着位十五岁左右的少女,脸庞小巧,肤色雪白如瓷,琼鼻秀挺,樱唇不点而朱。即便昏睡,也难掩青涩面容下倾国倾城的潜质。
“公子!白秋雨杀到了!”门外传来惶急的叫声。
李三眉头紧皱,低声咒骂:“这该死的白秋雨怎么来得这么快。”
他抬头,双眼通红,显然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大声喊道:“先拦住他,给本公子拖住半柱香。”
可还未解开第三颗纽扣,房门已被一脚踢开。
白秋雨提刀而立,刀刃滴血,廊下两家奴带伤遁逃。
“狗奴才!”李三又惊又怒,“白秋雨,你竟敢闯我冷槐院,是活腻了吗?”他知晓白秋雨的刀法厉害,曾被他教训过,如今再见,不免害怕。
“聒噪!”白秋雨杀气凛冽,步步紧逼。
李三踉跄退至墙角,色厉内荏:“我爹是知府!师尊是清风谷孤云鹤!你若敢伤我分毫,我爹定会让你和青阳观一同毁灭!”
白秋雨手中鱼牙刀一转,寒光逼人:“别拿这些威胁我,你敢打弦歌的主意,就得付出代价。”
“教训我?凭你这废物也配!本公子可是成为仙人了。”李三眼中凶光爆射,猛抬手掐诀,指尖青光扭曲闪烁,厉喝:“清风刃,去!”
一道轨迹飘忽、带着刺耳尖啸的青色风刃,直射白秋雨咽喉。
白秋雨本能拧身!“嗤”的一声,风刃擦颈而过,带起一串血珠,火辣辣地疼。
李三见一击不中,面目狰狞,又慌忙从怀中掏出一张赤红符箓——正是清风谷赐予入门弟子的“爆炎符”。
他手忙脚乱注入微薄灵力,符箓瞬间燃起不稳定的橘红火光,一股灼热狂暴的气息弥漫开来。
“给我死!”李三狂吼,作势欲掷。
生死一瞬,白秋雨抢先挥舞手中鱼牙刀,刀光划破黑暗,在烛光中,洒下一片血雨。
利刃划破胸膛,李三脸上的狞笑凝固,转为惊愕与茫然。
“你竟敢杀我……我爹绝不会放过你的。”
他喉咙里“咯咯”作响,低头看着胸口的刀伤,身体坠地,身下迅速漫开刺目的红,掉在地上的符箓熄灭了光芒。
白秋雨微怔,心知失手杀人,再后悔也无济于事,当务之际是带弦歌回去。
他转身,手持银针扎入弦歌的人中穴,弦歌睫毛颤抖着睁眼,撞入一双焦灼的桃花眸:“哥……那畜生……”
“死了。”白秋雨的声音有些嘶哑。
弦歌瞥见地上的血泊与尸身,小脸瞬间惨白,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哥……你……杀了他?”
她死死攥住他的衣襟,指甲几乎抠进肉里:“知府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饶过我们的。”
“丫头,别怕,一切都有哥在。”白秋雨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眼中透着坚定。
弦歌是他从雨泽湖畔抱回青阳观的,二人虽无血缘,却亲如兄妹。在他心中,弦歌是逆鳞,谁若敢伤,必付惨痛代价。
白秋雨背起弦歌跨出院门,冷雨砸在脸上,神志骤然清明:蓑衣人、时机、李三的法术……这是个圈套,有人借他的刀杀李三公子。
“哥,不回道观吗?怎么绕路了?”弦歌的声音带着颤意。
“来时的路怕是不安全,走小巷回观。”白秋雨提着鱼牙刀,迎着风雨钻进小巷深处。
等白秋雨离去,斗笠男跟着持伞的素袍人从偏门走出,满脸讨好:“大哥,事成了,赏钱……”
素袍人拍了拍他的肩头,另一手突然将匕首扎进他胸膛。
斗笠男喷着血抓住对方:“为……为什么?”
“你知道得太多,留着碍事。”素袍人旋了旋匕首,冷笑,“放心,你妻子,我会‘照料’。”
斗笠男瘫倒墙边,气绝身亡。
惊雷劈裂天际时,素袍人踏着积水没入雨幕,身后尸体正被雨水冲刷。
“从这场秋雨起,沅州城的天,该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