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烛铺的铜铃在雪后格外脆。
我推开门板时,铃声“叮铃”响了三下,柜台后的老婆婆正用红线缠铜钱,红线在她指间绕成个小小的网,网眼刚好能卡住枚铜钱,铜钱上的字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看不清是哪朝哪代的铸币。
“甲级差役的牌子,该换了。”她头也没抬,红线突然绷直,将三枚铜钱串成串,往我手里塞,“这是往生钱,勾魂时往亡魂头顶一撒,能定住他们的戾气。”
差牌在怀里发烫,原本的黑牌已经泛出暗金,牌面的“差”字周围多了圈花纹,是由无数细小的勾魂索缠绕而成,索尾的铁钩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指向铺子后院的井。
“甲级差役能调阅阴阳簿。”老婆婆往井台指了指,“那井水里能看见亡魂的前世,有些魂带着两世的怨,不查清前世,勾不走的。”
她忽然停下手里的活计,从柜台下摸出个巴掌大的册子,封面是暗紫色的,边角磨损得厉害,像被无数只手翻过。“这是阴司的《役规》,甲级差役才能看。”
册子翻开,第一页就写着“阴阳不扰”四个大字,墨迹是暗红色的,像用血写的。下面注着行小字:“阳间事归阳间断,阴间债由阴间清,唯两界相缠者,差役可介之。”
“就像那口井。”老婆婆用红线指着后院,“它通着枉死城,却又在阳间留着口,这便是两界相缠。”她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积着些香灰,“你以为阴司是铁板一块?不是的,各司之间也有往来,就像阳间的衙门,有刑部,有户部,阴司有勾魂司,有轮回司,还有管着阴阳簿的司命司。”
差牌在怀里轻轻震动,暗金的花纹里浮出些人影,都是些穿着差役服的鬼,有的手里举着牌,有的牵着锁链,还有的站在云雾里,手里捧着厚厚的册子,想来就是司命司的差役。
“勾魂司的差役分三六九等,你现在是甲级,算是中等偏上了。”老婆婆把《役规》合上,放回柜台下,“往上还有特级,能直接面见十殿阎罗,只是那等差役,千年也出不了一个。”
井水突然“咕嘟”冒了个泡,水面的白雾散去些,露出下面的景象——不是河底,是片云雾缭绕的大殿,殿门上牌匾写着“勾魂司”,门口站着两个高大的鬼差,手里的锁链比我的勾魂索粗三倍,锁链上的铁钩闪着寒光,一看就不好惹。
“那是勾魂司的正门。”老婆婆往井里扔了颗石子,“你现在走的是偏门,等你立了大功,就能从正门进了。”
她又说起阴司的刑罚,什么拔舌狱、剪刀狱,听得人头皮发麻。“但也不是所有魂都要受刑。”她话锋一转,“有些魂是被冤枉的,到了阴司查清了,就能直接去轮回,还能投个好胎。”
香烛铺的铜铃突然响了,这次响了七下。老婆婆抬头看了看天,“司命司的信使要来了。”她往门口指了指,“甲级差役每月能收到一次司命司的信,告诉你哪些魂该勾了,哪些魂的阳寿快到了。”
话音刚落,一只黑色的鸟就落在了门槛上,它的羽毛黑得发亮,眼睛是红色的,嘴里叼着个小小的竹筒。
老婆婆把竹筒取下来,倒出张纸条,纸条是白色的,上面用金色的字写着:“城东私塾周砚,阳寿已尽,魂有执念,甲级差役李狗剩速往勾之。”
“这便是了。”她把纸条递给我,“该来的总会来,先把阴司的事记在心里,勾魂时才不会出错。”
我接过纸条,上面的金字突然钻进差牌里,牌面的暗金花纹更亮了,隐隐能看到周砚的身影,还在私塾的案前坐着,手里的狼毫依旧悬在纸上。
井水又恢复了墨一样的黑,只是这次,我好像能感觉到,那黑沉沉的水面下,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有阴司的鬼差,也有等待轮回的魂。
老婆婆重新拿起红线缠铜钱,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调子悠悠的,像从阴司传来的歌谣。
我把《役规》的内容在心里过了一遍,往城东私塾的方向望了望,那里的烛火还亮着,像在等着我去揭开那段两世的纠葛。
甲级差役的路,才刚刚开始。
不仅要勾魂,还要懂阴司的规矩,辨亡魂的前世,这可比之前的差事复杂多了。
但我心里却莫名的踏实,或许是知道了更多阴司的事,或许是那本《役规》给了底气。
雪还在下,只是好像没那么冷了。
怀里的差牌温温的,像在说,走吧,该去会会那个叫周砚的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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