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很深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不时瞄瞄祁嘉，小声嘀咕着。
“这小子，就愿意装大屁股！”
“真贱，那玩意儿坏了多好，活都不用干了，非要给捅咕好！”
“咱也不知道他是精是傻……”
多年后，祁嘉才明白，人生就是这样，当你有一颗上进的心，必然会得罪那些想混的人。
他们今天，被祁嘉累到了。
因为祁嘉干活太疯狂，他们不得不跟着干。
一两个月后，姜猛还给祁嘉起了个外号“彪哥”，意思这小伙太生猛！
祁嘉只当没听见。
还要用最短的时间干当班长。
父亲也有面子，说出去也好听，最重要的是不用出力。
野外的深秋是很美的，松树还绿着，有的树叶就黄了，甚至还有一些红叶，色彩缤纷。
列车呼啸而过，风吹过脸颊。
日复一日，他也安心的成为了线路上的守护者。
半年内，古城工区多次受到主任好评。
工长、班长脸上也是笑容满面。
唯独职工拉帮结派，有几个人说话都避着祁嘉。
祁嘉和马玉，一直抢着班长的位置，一个干活比一个多，一个干的比一个凶猛，听说，马玉都瘦了好几斤！
站内枕木该换了，不少都压碎了。
防护员总说，常立文段技术表演赛第三，让祁嘉也好好学。
后来问清楚了，是九几年的事情。
但祁嘉知道，铁路单位含金量最高的比赛当属技术表演赛了，那是用金钱、人情世故换不来的荣誉。
祁嘉知道，父亲曾经也拿过奖。
全段第六，虽没有奖金，但总是念叨。
听父亲说，十年前的技术表演赛，不像现在比赛需要背题。
那时就是打钉子，测轨距，比的是日积月累的经验和技术。
全段几千人第三，在这个小工区来说，的确是能吹一辈子的。
几年后，祁嘉换到客运段，拿到全段列车值班员技术表演赛第一时，心里也是万分感慨，才明白那有多不容易，要付出多少的努力。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此时，南方发展得很迅速，北方落后挺多，对于东北来说，不仅是社会经济，就是铁路设备更新也要落后一大截。
古城站内全都是木枕道岔，上面用道钉固定钢轨，线路工要用道钉锤，将道钉打入枕木。
那道钉锤很小的头，不仅每一锤都落在道钉上，还要保证力道，又要将轨距控制在1435mm 6-2mm的范围内，单靠一把锤子，没有多年的练习是做不到的。
况且，两边还有站台，想要把木枕抽出来可谓是相当繁琐。
首先，要挖一个很深的坑，并将两边的砟石全都抠到站台上。
而后，以损坏枕木为中心，将两边的木枕往两边推。
这样做是为了压缩空间，斜侧着将损坏枕木取出来。
封锁的时间是三小时，站内监控很多，常立文不敢指挥提前偷偷作业，只能叮嘱众人准备好，等着封锁开始就立马来干。
火车刚开出车站，防护员老张的对讲机，便接到了驻站联络员的天窗作业命令传达。
班长常立文，经验十分老道。
他指挥众人翘起道钉，将周围五米砟石掏空，枕木向两边推，中间要挖一个宽三十公分，深一米的坑。
可不曾想，这个地点土下石块较多。
光是挖坑，就耽误了比较多的时间。
试了三回，众人才将损坏的枕木拔了出来。
接着，众人也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新的枕木插进去。
等深坑填平后，已然过去了两个半小时。
常立文看了看手机，有些不安了。
半个小时后，封锁就结束了。
早先过去的那趟车，50分钟会折返回来。
要知道，这可不像线路涂油作业那么简单，过了封锁时间后，班长可以视情况，指挥职工违规上道作业补救。
更换枕木作业，封锁时间内必须完成。
钢轨下方没有枕木，填平的土坑土壤松散，道钉还没打上，若是火车出了轨，那可就是大事了。
汇报，说明原因，后期调查等等，每一步都能扒人一层皮。
直接通过不可取，但拦停列车会摊责任，有相应的处罚。
并且，拦停列车想再次启动，要经过车站值班员向列车调度员汇报情况，工务段派人检查线路，车辆乘务员检查列车走行架后，车站值班员向列车调度员申请发车，一套流程下来，少说也要再耽误20分钟。
最重要的，耽误行车半小时以上，那就是一般D类事故！
常立文这个班长，位置很可能会丢掉，混个晚节不保。
“快点快点，先填上几根，让车正常通过！”
常立文嗓门很大，祁嘉第一次见他这么紧张。
祁嘉干活不偷懒，打着道钉。
新枕木有些硬，道钉有些老化，前面的尖头磨损严重。
祁嘉二十几锤下去，才打下一半的钉子。
而且钢轨上，还留下了好几锤的印。
“你太慢了，我来！”
常立文跳下站台，拿过祁嘉手中的锤子，一锤一锤打起道钉来。
身为班长，平时看不见他干活。
此刻，常立文却每锤必中，三锤一钉，转眼间夯实了几根枕木。
祁嘉站在一旁，由心的佩服。
这可能就是父亲说的，你若是想混，也得把所有活都干精了再混，别人若是为难你，你真有那两把刷子。
这时，马玉递过来一把道钉锤，讽刺的说：“祁班长，你不是啥都行吗？怎么不说话了？有常叔这两下子吗？来，咱俩打钉子，让大家见见祁班长的能力！”
这话，挑衅味道很浓。
打道钉，不同于其他工作，可以坚持，可以思考。
这个需要凭日积月累的经验和手法，才能打出常立文这样的精准度和速度。
“我可没说我是班长，是你说的！”
哼！
马玉一旁的跟屁虫姜猛笑道：“你不是想当班长吗？工长也看好你，主任也说你能干，祁班，打吧，今天全靠你了！”
“干啥呢？”
常立文有猛地喊了一嗓子：“这么关键的时候，你们他妈还有心情斗嘴？寻思啥呢，快点干！”
马玉和姜猛被吼的一愣，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拿起工具开始砟石回填，抄平线路。
常立文指挥众人，将线路高抬起正常高度的3cm，用洋镐简单的进行捣固。
祁嘉又一次，被老师傅的作业方法震惊了。
这和学校中教的完全不一样。
在书本上，这可以说是胡乱干了。
老师讲过，线路有多高抬多高，最高也就高过5mm，利用冲击镐高强度连续的冲击，使下方石子完全固定。
而这种方法，只听父亲说过。
故意将线路抬高一部分，洋镐轻轻颤动砟石。
趴在钢轨上看，高出部分特别明显。
但枕木下方石子没有多紧凑，要利用火车行驶过的冲击力，将下方砟石夯实。
这种方法，有些类似于公路上有大坑，填上比较多的土，利用压路机的重量将其压平。
可这种方法，需要长久的经验。
若是弄不好，火车会出现巨大的晃动。
只见常立文表情从容，指挥众人先打钢轨下的两个点，固定枕木高度，其他位置，等车压过去再捣固。
紧急的时候工作，就像在部队时跑5km最后冲刺阶段，若松了一口气，就彻底没力气了。
秋风凉兮兮的，祁嘉额头的汗水如雨打般滑落，当打完最后一颗钉子时，上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常立文挥手，高声喊道：“把所有器具挪到站台上，快点！”
常立全蹲在站台上，死死盯着钢轨，紧锁着眉头一言不发。
轰隆……轰隆……
果真，火车路过时钢轨忽悠一下就下去了，每个车厢的轮子压在此处，钢轨都有上下起伏。
所有车厢通过这个点之后，常立文这才松了口气，朴实的笑了笑。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燃了一颗烟。
看着他黝黑的脸庞，祁嘉头一次感觉到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状元。
这种关键时候的经验，不是在书本上学来的，而是遇到真实的危险情况一点点练出来的。
马玉凑上前，笑道：“常叔，也就是你敢这么干啊！放在我们身上，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是不是，祁班？”
听到祁班这个词，祁嘉心乱如麻。
你越不想搭理某个人的时候，他还总往你身边凑，好像家里养只猫不让抱，他非要强抱让猫咪适应一样。
祁嘉没有反驳，索性就让他们叫去吧，万一哪天就叫成真了呢？
常立文将烟头踩灭，吐着烟开了口：“马玉，你将来当班长也是，包括祁嘉也是，谁接我的位置，遇事都不要慌，要先把自己稳住。我们每天干的活，不可能没有事，先想好解决的办法，再去实施。”
多年后，祁嘉才想明白常叔当时说的什么意思。
解决的办法有很多种，包括解决这个工作，解决这个危机，还有，后边的人情世故问题，如何解决上级不处罚你。
当然，人情世故不能说的太明白。
那年的冬天，祁嘉印象非常深。
拉比地区大雪下了半米厚，不仅钢轨被覆盖，火车也都停运了，就连线路两旁村庄的民房都被压塌不少。
徐主任告诉了，一周之内，挖出钢轨和路肩行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