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在那漫天崩碎的金色光雨中,一同化为了齑粉。
问道台下,数万修士跪伏在地,甚至忘记了呼吸。他们仰着头,神情呆滞地望着那场绚烂得近乎不详的金色烟火,大脑一片空白。
那可是《圣人言》!是定义此界法则的根基,是悬在所有修士头顶的终极秩序!
就这么……碎了?
如同孩童赌气,扭了一下身子,就把天给捅破了。
这已经不是挑衅,而是降维打击。
然而,更令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纷纷扬扬洒下的金色光雨,并未消散于天地间,在靠近道源圣地那片无形领域时,它们仿佛受到了某种奇异力量的吸引与感召,竟然停止了坠落。
光点们开始重新汇聚,但不再是之前那般威严肃杀的秩序锁链。
它们在空中灵动地游走、盘旋、追逐,化作一条条首尾相衔的金色游鱼,没有了煌煌天威,没有了法则束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新生的、近乎喜悦的自由气息。
仿佛挣脱了千年枷锁的囚徒,在尽情欢舞。
这一幕,比刚才法则锁链的崩碎,更具冲击力。
“这……这是在做什么?”有修士颤抖着,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
“它们……好像在……玩?”
道源圣地的一众高层,早已是见怪不怪。
玄天真人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一拍大腿:“看见了没!我就说吧!前辈这是在点化!连圣人留下的死板法则,都能被前辈赋予新生与灵性!这才是真正的大道,万物有灵,众生平等!”
萧无涯痴痴地望着那些金色游鱼,眼中的剑意随之流转,似乎领悟到了什么,喃喃道:“原来剑道不止有锋锐与杀伐,也可以……如此自由,如此欢悦。”
在众人震撼的目光中,有几条胆子大的金色游鱼,竟好奇地凑到了从高台栽落、气息奄奄的孟浩然身边。
它们亲昵地,用光芒凝聚的头颅,蹭了蹭孟浩然惨白如纸的脸颊。
动作温柔,带着一丝天真无邪的……安慰。
“噗——!”
孟浩然刚缓过一口气,又是一口逆血喷出,这次不是被反噬的,纯粹是气的。
奇耻大辱!
这是何等的羞辱!
他赌上性命与道途,恭请出的圣人法旨,天地秩序的化身,此刻竟然像一条条被人驯养的哈巴狗,在他这个失败者的脸上撒娇!
孟浩然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信仰崩塌前极致的愤怒与不甘,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天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了杜鹃啼血般的嘶吼:
“圣人!您看到了吗!”
“此魔篡改天道,亵渎圣威!您为何不降下神罚,诛灭此獠!!”
他的声音充满了悲愤与绝望,回荡在死寂的天地间。
或许是他的祈祷过于虔诚,又或许是这声质问触动了冥冥中的意志。
那本掉落在地、光芒尽失的《圣人言》竹简,竟毫无征兆地,再度光芒大盛!
嗡——!
一道比先前更加古老、更加浩瀚的气息从中升腾而起。
天穹之上,光影汇聚,一道模糊不清、身穿古朴儒袍的高大虚影,缓缓浮现。
他看不清面容,但仅仅是站在那里,便仿佛是这方天地的中心,是万千道理的源头。
正是留下《圣人言》的那位上古人族圣人!
“圣人显灵了!”
“完了,这次是真的天罚要来了!”
问道台下的修士们,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别样心思,瞬间被更大的恐惧所淹没。
就连玄天真人等道源圣地的高层,也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心提到了嗓子眼,虽然他们对前辈有着盲目的信心,但亲眼面对传说中的圣人,还是感到了源自灵魂深处的压力。
然而,那尊伟岸的圣人虚影出现后,并未如众人预料那般,降下雷霆之怒。
他没有看道源圣地,甚至没有看那些由他的力量所化的金色游鱼。
他的目光,穿透了无尽时空,落在了那个跪伏在地、状若疯魔的孟浩然身上。
那眼神,无比的复杂。
没有愤怒,没有威严,反而带着一丝……解脱?一丝……欣慰?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圣人虚影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响,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生灵的灵魂深处,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叹息。
“痴儿,你……终于为为师,找到了真正的大道啊……”
话音落下,石破天惊!
孟浩然整个人如遭雷击,彻底僵住了。
什么……意思?
不等他想明白,下一刻,那尊屹立于天地之巅、被无数儒道修士供奉了万古岁月的圣人虚影,做出了一个让整个东荒都为之颠覆的动作。
他对着道源圣地的方向,那个被混沌雾霭笼罩的禁地,深深地、恭敬地……弯下了腰。
行了一个标准至极的……作揖大礼。
这一拜,仿佛拜的不是一个宗门,而是拜的道之源头,拜的万法之始。
而后,圣人虚影直起身,深深地看了孟浩然最后一眼,那复杂的眼神中,似乎还带着一丝鼓励。
轰然一声!
圣人虚影连同那漫天飞舞的金色游鱼,尽数化作最纯粹的本源光雨,如百川归海般,浩浩荡荡地涌入了道源圣地的那片【道韵领域】之中。
《圣人言》竹简上的光芒彻底熄灭,咔嚓一声,裂开数道缝隙,化作了一卷再普通不过的凡物。
天地,重归清明。
唯有孟浩然,这位稷下学宫的大祭酒,儒道门徒的泰山北斗,还保持着那个姿势,呆呆地跪在那里。
他亲眼看到了自己信仰了一生的圣人。
然后,亲眼看到自己信仰了一生的圣人,向着自己要讨伐的邪魔,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他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在圣人那一拜之下,被碾得粉碎,连一丝残渣都不剩。
他没有疯,也没有崩溃,甚至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就那么静静地跪着。
许久之后,两行清泪,从他空洞的眼眶中,缓缓滑落。
“原来……我错了……”
“圣人……也错了……”
“我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不可闻。
在他的道心废墟之上,在那片极致的否定与崩塌之中,一颗截然不同的、扭曲的、闪烁着幽光的种子,悄然无声地……生根发芽。
那不是圣道,亦非魔道。
是一种全新的,以今日所见那无法理解、无法名状的无上为最终追求的……新道魔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