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台下，人声鼎沸，无数道目光在庄严肃穆的文宫与云雾深锁的道源圣地之间来回游移。
孟浩然的浩然正气如同无形的大网，笼罩着人心，几乎要将道源二字从东荒修士的信仰中彻底抹去。
就在这股摇摆不定的氛围达到顶点时，道源圣地的山门，缓缓开启。
众人精神一振，以为是玄天真人要亲自下场辩经。
然而，走出的并非任何人预想中的宗门高层，而是一位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
她风姿绝世，眉眼清冷如画，一步踏出，周遭的喧嚣仿佛都静止了，正是太玄仙宗，如今的道源圣地太上道子，锦璃。
面对着那座光芒万丈、圣贤虚影环绕的问道台，锦璃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她没有前往高台的意思，甚至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欠奉。
她只是静静地立于山门之前，纤手一挥。
一卷古朴的经文，凭空展开。
那经文并非金玉所制，也非竹简兽皮，它像是用最纯粹的道韵编织而成，上面没有一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所有的道理。
《道源经》。
锦璃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只是阖上双眸，将一缕神识，轻轻沉入经文之中，仿佛在与经文背后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
这是一种无声的姿态，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傲慢。
辩经？
尔等，也配？
……
神域之内，花苞睡床。
叶长青正睡得人事不省。
最近的营养实在太好了，整个神域的法则都变成了自助餐，他感觉自己像是泡在最顶级的温泉里，每一寸莲子之躯都在舒展。
可就在他睡得最沉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嗡嗡嗡的声音。
那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像几千只苍蝇在耳边有节奏地念叨着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翻来覆去，没完没了。
虽然这声音里没什么恶意，但实在是太聒噪了，严重影响了睡眠质量。
叶长青在半梦半醒之间，烦躁地动了动。
莲子之躯在混沌阵图的中心，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一句模糊不清的梦话，从他最本源的意识深处飘了出来。
“吵死了……规矩真多……”
……
问道台上，孟浩然已然入圣。
他口诵真言，天地间的浩然正气尽数加于其身，脑后浮现圣贤光轮，每一个字都化作金色的莲花，飘向四方，洗涤人心。
“……故，君子之道，始于修身，达于齐家，而后治国，终平天下！此乃天地君亲师之序，万古不易之理……”
他声音洪亮，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与真理之光。
下方无数修士听得如痴如醉，只觉得这才是人间正道，纷纷对着高台躬身行礼。
孟浩然心中一片澄明，正要将这秩序之道推演到极致，彻底击溃那所谓的无为歪理。
然而，下一句到了嘴边，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却变成了——
“规矩就是狗屎，束缚凡人的枷锁！”
声音依旧洪亮，气势依旧磅礴，甚至带着一股勘破虚妄、直指本心的奇特道韵。
“……”
整个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问道台下，所有修士都石化了，他们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高台上，孟浩然身后的三千儒生，脸上那崇敬肃穆的表情，瞬间凝固。
孟浩然自己，更是彻底懵了。
我……我说了什么？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想立刻改口，用更宏大的圣贤之言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覆盖过去。
可他的嘴，完全不受控制！
“天道无情，何以为亲？大地无言，何以为师？君王视民如草芥，父母视子如工具，此等秩序，不过是强者为奴役弱者所设下的骗局！当破之！当碎之！”
“圣贤之言，不过是一家之谈，何以正人心？人心本自由，何须他人来正？我辈修士，当挣脱一切枷锁，随心所欲，方为大道！”
“哈哈哈，快哉！快哉！今日方知我是我！”
孟浩然一边说着，一边自己都快要疯了，他想闭嘴，却发现一股无形的力量撬开了他的牙关，那些他毕生都嗤之以鼻的魔道之言，正通过他的口，用最正宗的浩然正气，向整个东荒宣告。
更可怕的是，他身后那三千名学子。
他们像是集体遭了心魔，又像是集体顿悟了。
“王师兄，我觉得大祭酒说的对啊！秩序，不就是一种更大的暴力吗？”
“李师弟，你此言差矣！没有秩序，世界岂不乱套？但大祭酒也说了，秩序是骗局……”
“你们都错了！大祭酒的意思是，我们要建立一个没有规矩的新规矩！”
三千儒生，瞬间分成了上百个派别，开始互相激烈地辩论秩序是否为万恶之源、自由的边界在哪里、今天中午吃什么才算随心所欲，场面彻底失控，浩然正气与各种歪理邪说混杂在一起，冲天而起。
“噗——！”
孟浩然强行咬住舌尖，用剧痛夺回了片刻的控制权，强行闭上了嘴。
可他引以为傲的道，却在瞬间遭到了反噬。他所说的每一句魔言，都化作最锋利的刀，狠狠刺入他的道心。
一口心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身前的白玉高台。
他脸色煞白如纸，气息瞬间萎靡下去，惊骇欲绝地望向远处云雾中的道源圣地。
他终于明白了。
对方根本没想过要和他辩经。
那不是辩论，也不是神通。
那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力量，直接无视了他的所有防御，篡改了他引以为傲、修炼了数万年的道！
就像凡人著书，而对方，是直接修改了文字本身的含义！
恐惧在他心中蔓延，但仅仅一瞬，便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与使命感所取代。
这不是异道。
这是万古未有之大魔！是天地的癌变！
他非但没有被吓退，眼中反而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是殉道者才会有的光芒。
孟浩然颤抖着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佝偻的背脊，在这一刻重新挺得笔直。
“老夫……明白了。”
他望着那片混沌的道源圣地，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坚定。
“今日，不诛此魔，老夫……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