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妖狱,月眼窥池州
---
冰冷。
骨髓深处透出的、死亡特有的僵冷,仿佛还未从癌症晚期的病榻上挣脱。
紧接着是灼热,岩浆般在四肢百骸里奔涌炸开!
赵轻歌猛地睁眼,肺部贪婪地抽吸着空气,带着铁锈和浓重腥臊的浊气直冲颅顶。视线由模糊到清晰,映入眼帘的是粗如儿臂的黝黑铁栏,石壁上凝固着层层叠叠、早已发黑的血垢。潮湿阴冷的气息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裸露的皮肤,渗入骨髓。这绝不是医院。
记忆碎片混乱地撞击——化疗仪器的嗡鸣,道家福地缭绕的香火,最后是心脏停止跳动时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黑暗尽头那道撕裂一切的光芒!
“大乾……斩妖司……”陌生的名词伴随着一段同样陌生的记忆,蛮横地挤入脑海。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赵轻歌,大乾斩妖司最低阶的斩妖人,一个随时可能被妖魔撕碎的消耗品。
“嗬…嗬…”
诡异的嘶鸣,带着毒蛇独有的阴冷滑腻,就在耳后响起!
赵轻歌全身汗毛倒竖,几乎是身体残留的本能,猛地向前扑倒。一股腥臭的恶风贴着他后脑勺掠过,“嗤啦”一声,身后粗砺的石墙被抓出三道深痕,石粉簌簌落下。
他翻滚起身,手已死死握住腰间那柄制式狭长的斩妖刀。刀柄冰冷,却奇异地传来一丝微弱的心跳般的搏动。抬眼望去,心头骤然一沉。
囚牢深处,关押着一条青鳞巨蟒的牢笼铁栅,竟被硬生生扭断、撕裂!粗壮的蛇躯缠绞着断裂的粗铁,摩擦出刺耳的金铁扭曲声。蛇妖的上半身已然挣出,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覆盖着细密青鳞的类人面孔上,一双狭长竖瞳死死锁定着他,冰冷、贪婪、毫无人性,猩红的信子在獠牙间吞吐。
“嘶…碍事的小虫子…滚开!”蛇妖口吐人言,嘶哑含混,庞大的躯体带着腥风再次扑来,速度竟快如一道贴地疾射的青色闪电!蛇吻大张,腥臭粘液滴落,目标直指赵轻歌身后更深处——那间关押着一头肥硕黑毛野猪妖的牢笼!那猪妖正用粗壮的獠牙疯狂撞击着牢门,发出沉闷的“咚咚”巨响,铜铃般的血红眼珠里满是狂暴的焦灼。
劫狱!救同伙!
念头电闪而过。前世的癌症让他看透生死,此刻的绝境反而激发出骨子里一股凶悍的戾气。退?身后就是妖狱深处,放任这两妖汇合,整个丙字狱底层怕是要血流成河!
“斩!”
赵轻歌喉咙里迸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不似人声,更像受伤野兽的绝命嘶吼。他非但不退,反而迎着那扑噬而来的巨大蛇吻,一步踏前!斩妖刀带着全身的力量和一股豁出去的亡命狠劲,由下至上,斜撩而起!刀锋破开腥浊的空气,发出短促凄厉的尖啸。
就在刀锋即将与蛇吻碰撞的刹那——
嗡!
脑海深处,那卷自穿越伊始就沉寂悬浮、仿佛由无数古老金色符文构成的《地煞七十二术》虚影,其中一道符箓骤然亮起!微不可查的清光瞬间流遍全身。时间仿佛被无形之手拨慢了半拍。蛇妖扑击的轨迹、肌肉力量的涌动、毒液喷溅的角度……纤毫毕现,如同摊开的画卷清晰地印入赵轻歌的感知。
刀锋轨迹在千钧一发间微妙地偏移了毫厘。
噗嗤!
没有砍中坚硬的蛇吻,冰冷的刀锋如同热刀切油,精准无比地顺着蛇妖颈下那片颜色略浅的逆鳞缝隙,狠狠切入!滚烫的、带着浓烈腥气的妖血如同喷泉,劈头盖脸浇了赵轻歌一身,瞬间模糊了视线。粘稠、滑腻、带着令人作呕的腥甜。
“嗷——!”
蛇妖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翻滚扭动,撞得两侧石牢轰隆作响,碎石纷飞。竖瞳中的凶光迅速黯淡、涣散,最终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灰白,轰然砸落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激起一片污浊的血水泥浆。
【斩青鳞蛇妖(九品),救猪妖(八品)未遂。功德值 100。】
一个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意念突兀地在赵轻歌脑海深处响起。
几乎同时,一股沛然莫御的暖流凭空而生,自天灵轰然灌入!这股力量如此纯粹、如此浩大,瞬间冲垮了体内某个无形的、坚固的瓶颈。骨骼发出细微却密集的爆鸣,肌肉纤维在暖流冲刷下撕裂又飞速重生、强化,五感刹那间被提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敏锐层次。周身毛孔开合,丝丝缕缕污浊的杂质被强行逼出体外。
四品!通玄之境!
前一刻还是濒死的底层斩妖人,此刻体内奔涌的力量却足以裂石开碑!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在瞬息之间。
“老蛇!”猪妖目睹同伴惨死,发出一声震耳欲聋、饱含悲愤与难以置信的咆哮,撞击牢门的力道更加疯狂,整座石牢都在颤抖。
赵轻歌抹开糊住眼睛的妖血,冰冷的视线扫向猪妖牢笼。他提刀,刀尖还在滴落粘稠的蛇血,脚步沉稳,朝着那扇被撞得摇摇欲坠的牢门走去。四品通玄境的气息毫无保留地弥漫开来,带着新晋突破的锋锐与斩杀大妖后的浓烈血腥煞气,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猪妖。
猪妖撞门的动作猛地一僵,那双狂暴的血红眼珠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恐惧。它死死盯着赵轻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庞大的身躯却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
就在这时——
轰!
一股无法形容、仿佛源自灵魂本能的巨大恐怖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赵轻歌的心脏!远比刚才面对蛇妖扑杀强烈千倍、万倍!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斩妖司幽狱狭窄的气窗。
外面,是十二月十五的深夜,大雪纷飞。
但苍穹之上,景象诡谲到令人窒息。
那轮本该皎洁的圆月……它悬在那里,却绝不再是赵轻歌记忆中任何一颗星体的模样。它像一颗巨大无朋、冰冷死寂的眼球!灰白色的“月壤”构成了令人作呕的眼白,而中央本该是月海的地方,此刻是一个巨大、幽深的漩涡!无数星辰在漩涡中旋转、沉沦、被碾碎成细微的光尘,疯狂地涌向漩涡中心那一点深不见底、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黑暗——那正是瞳孔的位置!
月眼!它在凝视!
死死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下方——大乾王朝,池州地界!
月眼周围,并非空寂的宇宙。无数缥缈、扭曲、非男非女、非生非死的朦胧光影在云气中隐现、沉浮。它们环绕着那颗巨大的眼球,如同最虔诚的奴仆,又像依附巨兽的诡异浮游生物,无声地舞蹈、膜拜,散发出令人心智错乱的亵渎气息。
整个天穹,更是陷入一种癫狂的状态。浓墨般的黑暗与惨白刺目的光芒毫无规律地疯狂交替、撕扯!上一瞬还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下一瞬就变成能将人眼睛灼瞎的惨白昼光,如此反复,毫无征兆,如同垂死巨神混乱的心跳,将整个池州大地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鬼蜮!
被窥视!被锁定!被某种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至高存在,以整个天地为囚笼,死死地钉在了视野之下!
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刚刚因突破而沸腾的热血,赵轻歌的指尖一片冰凉,握着斩妖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这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凝视,是来自造物主对蝼蚁的俯视,带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漠然和……搜寻的意味!
嗡!
脑海深处,那卷《地煞七十二术》的金色书册虚影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光芒!无数细密的符文疯狂流转、组合、隐没,构成一层层复杂到极致、玄奥到无法言喻的无形屏障,瞬间笼罩了赵轻歌的全身,将他突破的气息、他斩杀蛇妖残留的因果、他灵魂深处不属于此界的最后一点异样波动……尽数包裹、隔绝、扭曲、遮蔽!
那来自苍穹之上、月眼深处的恐怖凝视感,如同失去了目标的探针,微微一滞,掠过他所在的位置,带着一丝极其微弱、近乎不存在的疑惑,缓缓移开了。
压力骤减!
赵轻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劫后余生的刺痛。目光再次投向气窗外那诡谲的苍穹,凝视着那颗如同深渊般死寂的月眼。
“遮掩天机……”他无声地默念,指关节因用力握刀而发白。这卷随他穿越而来的道家符书,是唯一的生机!
“袁正风……”一个名字,带着来自身体原主记忆深处的、源自整个大乾王朝所有生灵本能的敬畏与恐惧,悄然浮上心头。
***
池州极北,云龙山。
万顷竹海在狂暴的天象下翻涌如墨绿色的怒涛。竹海中心,一座简朴的青竹小院静静矗立,仿佛惊涛骇浪中不动的礁石。
院中,一张石枰,两杯清茗。
被称为“玄天隐士”的袁正风,一身朴素青袍,面容古拙平和,看不出具体年岁。他并未抬头看天,只是随意地伸出两根手指,在面前的虚空中轻轻一拨。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一粒微尘。
但苍穹之上,那颗死死凝视池州的巨大月眼,其内部星辰坍缩形成的黑洞漩涡,旋转的速度似乎微不可查地加快了一丝。那冰冷的、漠然的“视线”,掠过池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掠过斩妖司幽狱深处那个刚刚斩杀蛇妖、气息被完美遮蔽的身影,掠过无数在惊变中瑟瑟发抖的生灵……如同无形的潮水,一遍遍冲刷着整个位面。
“咦?”袁正风端起清茶,动作微微一顿。他古井无波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比尘埃更加细微、转瞬即逝的波澜。像是浩渺星空中,一颗本应按照既定轨迹运行的微尘,极其短暂地偏离了那么亿万分之一刹那的路径。
他放下茶杯,指节在粗糙的石枰边缘轻轻叩击了一下。
嗒。
一声轻响,湮灭在竹海怒涛与天象轰鸣之中。
月眼深处,星辰漩涡的转速,似乎又快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丝。天道搜寻的“网”,悄然收紧。那移开的“目光”,带着一丝被玄奥力量扰动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迟滞感,缓缓扫回……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开始对那瞬间的“空白”区域,进行更细微的复验。
袁正风的目光,终于第一次抬起,仿佛穿透了无尽竹海与空间,落向了池州城的方向,落在了斩妖司那片阴森建筑之上。眼神依旧平静,却像囊括了整个宇宙的冰冷与深邃。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