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姑那声嘶哑的“哥!跑——!”像道炸雷劈在后院,震得徐无咎耳朵嗡嗡响。没等他反应过来这“哥”喊的是谁(难道是石小乐?!),海叔已经像头被火燎了尾巴的老豹子,一把薅住还在惨叫“烫!裂了!”的石小乐的后脖领子!
“跑!”海叔的吼声带着破锣般的嘶哑和不容置疑的杀气,枯瘦的手臂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把石小乐从地上提溜起来半截,“少爷!带上哑姑!走!”
徐无咎被那撕裂大地的轰鸣和喷涌的暗红火光吓得魂飞魄散,本能地一把拽住旁边小脸煞白、浑身发抖的哑姑。入手冰凉,小丫头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往哪跑?!”徐无咎扯着嗓子吼,声音在恐怖的轰鸣和热浪里显得微不足道。粮袋在倒塌,瓦罐在碎裂,整个豆腐铺都在呻吟!
“暖玉汤池!”苏瑾的声音如同冰线穿透混乱,她不知何时已掠至门边,清冷的脸上沾着飞灰,眼神却锐利如刀,“墙高!开阔!没顶棚正好看烟花!走!”她最后一个字吐出,人已如轻烟般率先冲出即将被热浪吞噬的后门!
看烟花?!徐无咎差点咬到舌头,这女人心是铁打的吗?!但他没时间吐槽,拽着哑姑,连滚带爬地跟上。海叔像拖麻袋一样拖着还在痛苦低吼的石小乐紧随其后。朱老实连滚带爬地嚎叫着也冲了出来。
一行人如同丧家之犬,在炽热的气浪和漫天飞溅的滚烫碎石雪沫中,朝着暖玉汤池的方向亡命狂奔!身后,豆腐山如同被激怒的火焰巨兽,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暗红色的火舌舔舐着风雪弥漫的天空,将整个陵州城映照得如同末日炼狱!
暖玉汤池废墟。风雪裹挟着刺鼻的硫磺味和灰烬,从没了顶棚的豁口灌进来,吹得人睁不开眼。冰冷的池水结了厚厚一层冰,反射着远处地狱般的火光。
徐无咎瘫坐在一根歪倒的雕花廊柱下,大口喘着粗气,额角包扎的布条歪了,血混着黑灰糊了半边脸,狼狈得像刚从灶膛里扒出来。哑姑被他护在身后,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清澈的眼睛望着远处喷发的火山,充满了恐惧,但紧紧咬着下唇,没再发出声音。
石小乐被海叔粗暴地扔在池边冰冷的雪地上,蜷缩着,双手死死捂着腰,喉咙里发出压抑痛苦的呜咽:“烫…山…烧…”腰间的苍龙珏隔着破布散发出惊人的热度,周围的积雪都融化了一圈。
朱老实瘫在另一边,面如死灰,喃喃自语:“完了…镇龙石没了…压不住了…都得死…”
海叔佝偻着背,站在池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远处喷薄的地火,枯瘦的手指在油腻的袖口里飞快地捻着仅剩的三颗算盘珠,发出急促的“沙沙”声。他脸上没了醉意,没了伪装,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冷酷的算计。
“这‘烟花’…”海叔沙哑的声音打破了废墟里的喘息,“烧的是粮!烧的是房!烧的更是人心!”他猛地转头,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瘫倒的众人,最后钉在徐无咎糊血的脸上,“少爷!这笔账,得算!马上算!”
“算…算个屁!”徐无咎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感觉肺里还在冒烟,“海叔…咱能先喘口气吗?我脑子被那山吼得现在还嗡嗡响…哑姑刚才是不是说话了?她喊谁哥?”
海叔没理他后半句,枯瘦的手指指向远处冲天的火光:“喘气?等漕帮的刀架脖子上再喘?等户部派兵以‘妖火惑乱’的罪名来抓你?还是等你那好二叔‘闻讯赶来’主持大局顺便接管云梦商会?”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狠戾,“现在!立刻!给老子算清楚!”
他猛地踏前一步,浑浊的老眼燃烧着疯狂的火光,死死盯着徐无咎:“第一笔账!官仓霉粮掺砂!经手人转运司周扒皮!背后指使户部冯全!冯全是你二叔徐远江的老丈人!证据:那批咸的铁锈粉!还有苏小姐袖子里那几粒米!认不认?!”
徐无咎被他吼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点头:“认…认!”
“好!”海叔手指捻动算盘珠,“第二笔账!暖玉汤池冷箭!三支毒弩!杀手虽退,但弩箭制式、淬毒手法,老奴记下了!顺着这条线,扒出漕帮哪个堂口干的!认不认?!”
“认!”徐无咎被这气势带着,也吼了出来。
“第三笔账!”海叔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痛苦蜷缩的石小乐,又指向远处喷发的火山,“地火暴动!根源是镇龙石被掉包!掉包的咸铁锈粉是老奴放的!但谁偷走了真石头?!谁一直在打它的主意?!谁想毁了这陵州城?!”他浑浊的老眼扫过朱老实,扫过哑姑,最后又落回徐无咎身上,“这笔账,最大!最要命!认不认?!”
“认!”徐无咎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额角的伤口突突直跳,“认!全认!可…怎么算?!”
“怎么算?”海叔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枯瘦的手指将三颗算盘珠捏得咯咯作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用钢砂做饵,引蛇出洞!咱们就用这地火当舞台,唱一出大戏!”
他猛地转向一直沉默观察的苏瑾:“苏小姐!你的毒针,够不够快?够不够毒?”
苏瑾拢了拢被热风吹乱的鬓发,清冷的眸子映着远处的火光,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三十六根,根根见血封喉。海管家想毒谁?”
“毒蛇的七寸!”海叔眼中寒光爆射,“户部冯全,转运司周扒皮!他们最怕什么?怕事情闹大!怕地火失控的消息传到京城!怕皇帝老儿派人来查!那就…帮他们把消息传得更大点!”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喷发的火山,“趁着这‘烟花’正盛,把‘漕帮勾结户部,盗取军用星纹钢砂,引发地火之灾,意图谋反’的消息,用最快的速度,插上翅膀,送到该听的人耳朵里!顺便…”他看向苏瑾,“…给他们留点‘催命符’?比如…沾了‘特制’毒药的密信?”
苏瑾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祸水东引,借刀杀人?海管家,你这醉鬼装得值。毒针淬毒需要时间,毒药…我随身带了点‘好东西’,够让两位大人‘惊喜’的。”
“好!”海叔又猛地转向瘫在雪地上的石小乐,吼道:“小子!别嚎了!你腰上那破石头烫不烫?!”
石小乐被吼得身体一抖,捂着腰痛苦地点头:“烫…死…”
“烫就对了!”海叔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他腰间的凸起,“那玩意儿不是石头!是苍龙珏!遇火则鸣!遇矿则醒!它现在这么烫,是因为它感应到豆腐山底下那座地火门里…有东西在召唤它!有东西快压不住了!”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喷发的火山:“想不烫死?就想法子让它‘醒’透!让它去镇住底下那玩意儿!不然大家一起变烤猪!听懂没有?!”
石小乐深陷的眼窝里一片茫然和痛苦,但“烤猪”两个字似乎触动了他某种本能,他下意识地捂紧腰间的灼热源,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不…烤…”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躲在徐无咎身后、紧紧咬着嘴唇的哑姑,忽然轻轻拉了拉徐无咎的衣角。她抬起小脸,清澈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恐惧,却多了一种奇异的坚定。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痛苦的石小乐,又指了指自己心口,然后,缓缓地、一字一顿地,用那依旧嘶哑却清晰了许多的声音说道:
“哥…哥…的…石头…烫…山…怕…”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组织生涩的语言,小脸憋得通红,最终,两个石破天惊的字眼从她紧咬的牙关里挤了出来:
“…哑…姑…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