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韦德的伤,终于“好”了。
所谓的好,也只是能下地走路,脸色依旧苍白,走快两步还会捂着胸口低咳几声,一副元气未复的病弱模样。
但这并不妨碍他迎来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养心殿前,汉白玉广场上。
宫中十二监、四司、八局,凡是有头有脸的太监,乌压压跪了一地,黑色的官帽汇成一片沉默的海洋。韦德就站在这片海洋的最前方,身穿着一身崭新、繁复的墨绿色云纹蟒袍,腰束玉带,脚蹬皂靴。
这是御前太监总管的官服。
这身衣服,比他两世为人穿过的所有衣服加起来都贵重。它代表着权力,代表着皇帝的信任,代表着这座皇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宣旨太监尖利的声音划破天际,将皇帝的册封旨意昭告天下。韦德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却越过眼前跪倒的人群,看向远处丹陛之上,站在百官之首的那个人。
丞相,赵严。
老家伙今日也穿了一身崭新的朝服,身形挺拔如松,只是那双透过人群望过来的眼睛,像淬了冰的毒针,没有丝毫掩饰的杀意,死死地钉在韦德身上。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穿上总管的衣服,也终究是个死人。
韦德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老东西,别急。游戏,才刚刚开始。
典礼结束,百官散去,皇帝却将韦德单独留了下来。
他拍了拍韦德的肩膀,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信任。
“小韦子,”皇帝的声音不高,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朕把内宫的刀把子交给你了,别让朕失望。”
韦德的心重重一跳。
刀把子。
这三个字,比“御前太监总管”这个名头,分量要重得多。
他深深一躬:“奴才,为陛下执刀,万死不辞。”
是夜,月上中天。
韦德处理完内侍省积压的几份文书,将王安呈上来的名册丢在一旁,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青色常服,独自一人,朝着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升了官,总要去谢恩。尤其是皇后娘娘这份恩,必须得谢。
坤宁宫里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
当宫女通报“韦总管到”时,苏清漪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让他进来吧,你们都退下。”
殿门在韦德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苏清漪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偌大的寝殿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皇后依旧是一身素雅的宫装,未施粉黛的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却也因此,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
“伤,好些了吗?”她先开了口。
“托娘娘洪福,已无大碍。”韦德恭敬地回答。
苏清漪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冷的凤眸里,情绪复杂得像一团揉乱的丝线。有感激,有内疚,还有一些韦德看不懂,也不敢去看懂的东西。
她忽然起身,从梳妆台的一个锦盒里,取出一个白玉小瓶,走到了韦德面前。
一股清冽的药香,瞬间钻入韦德的鼻腔。
“太医说,你胸口的伤最重,虽已结痂,但恐会留下疤痕。”苏清漪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西域进贡的雪蛤玉露膏,祛疤有奇效。你……你把衣服解开,本宫替你上药。”
韦德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敲了一下。
什么?
皇后娘娘,要亲自给我一个太监上药?
这剧情不对啊!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娘娘,万万不可!”韦德吓得后退了半步,“奴才身份卑贱,岂敢劳烦娘娘凤体……”
“本宫让你解开。”
苏清漪的语气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固执。她就那么举着玉瓶,定定地看着他。
韦德头皮发麻。
这解,还是不解?
解了,是僭越,是找死。不解,是抗旨,是忤逆,还是找死。
横竖都是死!
在苏清漪那双执拗的、甚至带着一丝哀求的目光注视下,韦德感觉自己的意志力正在一寸寸瓦解。
他闭上眼,心一横,认命般地、动作僵硬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缠着最后一层薄纱布的胸膛。
苏清漪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纱布之下,那道从左肩延伸到胸口的伤疤,即便已经愈合,依旧显得狰狞可怖。可以想象,当时那把短剑刺得有多深,多狠。
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葱白一样的手指,蘸着清凉的药膏,轻轻地,落在了韦德的伤疤上。
韦德浑身一僵,只觉得那根手指触碰的地方,像是有电流窜过,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那不是欲望的灼热,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太监的身体,早已没了男人的本能。可他的灵魂,还是个完整的男人啊!
烛光下,一国之母,风华绝代的皇后,正垂着眼帘,专注而温柔地为一个“太监”涂抹着伤药。她的指尖很凉,动作很轻,仿佛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空气里,药香、女子的体香、摇曳的烛光、暧昧的沉默,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韦德牢牢困在其中。
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就在这时,苏清漪的手指,轻轻划过那道狰狞的伤疤,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音,像是梦呓。
“小韦子,你为本宫流血,这份恩情……本宫该如何报答你?”
报答?
韦德脑子里的警铃瞬间拉到了满格!
别啊!大姐!祖宗!你千万别误会!我真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那一刀是演戏,是为了活命,是为了升官发财啊!我不想当你忠心耿耿的盟友,更他妈不想当你不可言说的情人啊!咱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
他心中狂风骤雨,脸上却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惊恐,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副“激动又不敢言”的表情,落在苏清漪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她看到了他的忠诚,他的卑微,和他那份因为身份悬殊而不敢表露的、沉重如山的情感。
苏清漪的心,彻底软了。
她下定了决心。
为了这样可以托付性命的盟友,为了这份不惜一切的忠勇,她必须赢!夺回属于皇后的一切,也为他,挣一个无人敢欺的未来!
她抬起头,正要说些什么足以改变两人命运的话。
就在这气氛烘托到极致,韦德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这天大的误会压死时——
“咳。”
一声轻咳,从殿外悠悠传来,娇媚入骨,却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讥诮。
“姐姐和韦总管,真是情深义重呢。”
话音未落,贵妃柳媚儿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半开的殿门口,她斜倚着门框,笑意盈盈地看着殿内这旖旎又惊悚的一幕。
苏清漪的脸色瞬间冰冷,闪电般收回了手。
韦德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魂都快吓飞了,手忙脚乱地想把衣服合上。
完了!
捉奸在床都没这么刺激!
柳媚儿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她扭着水蛇腰,款款走了进来,目光在两人脸上饶有兴致地转了一圈,最后落在韦德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上。
她脸上的笑容越发明艳,说出的话,却如同九幽寒冰。
“不过,本宫倒是听闻,韦总管这伤,似乎……另有玄机?”
她顿了顿,红唇轻启,每一个字都像是惊雷,炸响在韦德的耳边。
“比如,他根本就不是个……”
话未说完,却石破天惊!
韦德的瞳孔,在这一瞬间,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她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