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明觉得有意思。
“兄弟，能不能让我先看……”
“你看？你能出几个子儿？”金牙又哼笑一声，“老板，十块钱让给我。”
十块钱，不是个小数目。
这年头北冰洋汽水一瓶才一毛五，十块钱相当普通工人将近半个月的工资，更不要说他们这些乡镇上的人。
金牙是认准了这个价格会让婶子满意。
而他脸上的表情也写满了“爷就是阔绰”，加上这一身打扮和一口京片子，应该是皇城根儿来的扫货人，有自己的路子，虽然出价高，但心里有底儿，知道出手就是几十倍。
这会儿天光稍微亮了一些，李东明也看的更清楚了，就在金牙的手将要碰到那只粉彩小盘的时候，李东明一抬腿。
脚尖挡住金牙的胳膊。
“兄弟……且慢。”
李东明重新打量金牙。
涤卡料子在这年头确实矜贵，不过已经洗得发白，估计是他最好的衣服。
扳指个头儿不小，却是假的。
是个打肿脸充胖子的。
李东明沉了沉声，“踩一脚。”
这是句黑话。
意思是点这金牙一句。
倒不是李东明人品多好，只能说，多少看金牙有点儿可怜，这一身行头，在皇城古董圈儿里，肯定是没混起来的，十块也不少，不忍心看他赔在假货上。
金牙听到李东明的黑话，有点儿惊讶，没想到这泥腿子是内行，但随即又有些警惕。
“用不着！”
好家伙，这是以为李东明要跟他抢宝贝呢。
“爷自己长眼睛了，用你帮我踩眼！”
末了，金牙又补了一句。
“就你，会看个屁。”
本来李东明觉得帮不了他就算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但是末了这句让李东明反骨倒起。
你骂李东明什么都行，但你不能说他眼力不行。
“那你再好好看看！”
李东明抓起那只粉彩小盘。
“看看这玻璃面！”
真正的清代粉彩，釉面带柔光，而且有层次感，非常温润，而八十年代初期造假的水平相当有限，釉面一般带贼光，用内行人的话来说，就叫“玻璃面”。
“再看这蛤蜊光！”
判断粉彩的另一个标志，就是蛤蜊光——在光照下形成五光十色的光晕。但是这只粉彩上所谓的“蛤蜊光”，很显然是肥皂水做上去的。
“还有这胎底……”
从底足露胎的地方，明显能看到灰色的高岭土，好像一碰就掉渣，而真正的清粉彩，胎质细嫩如糯米……
李东明都懒得再往下说。
这玩意儿假的厉害！
李东明看向金牙，心说你早点改行还能多吃两年饱饭！
但是。
当李东明看到金牙脸上那一抹淡定的笑容时，心里恍然大悟。
这孙子知道这粉彩是假的。
难怪出手这么阔绰，已经想好了用这假货去蒙谁了。
李东明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
入行以来他最讨厌两种人，一种吃里爬外、把祖宗的宝贝往外倒腾的，另一种就是金牙这种，明知道是假货还拿出去蒙人的。
下三滥。
但是金牙此时看着李东明，露出暧昧不明的笑容。
“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金牙拍拍李东明，“你还没上道！”
“上道？上你那下三滥的道？老子不稀罕！”
话音落下的瞬间，伴随着一声脆响，紧跟着就是金牙的叫声。
他错愕地看着李东明——那只粉彩随着李东明扬手一甩，掉在地上粉粉碎！
李东明拍拍手上的灰。
“哎呦，没睡好，手有点儿抖，婶子，这碗我赔你，五毛够么？”
婶子斜眼看着李东明。
李东明嘿嘿一笑，压低声音，“你进货最多两毛五。”
婶子不说话，让李东明说哑火了。
可金牙不依不饶，这会儿气得跳脚，“你他娘的断老子财路！这整个摊子上也就属这只碗最值钱……”
“这个？最值钱？”
李东明没忍住，啧啧两声。
“你这眼力确实不行。”
金牙被说得面红耳赤。
“那你来！我看你今天能挑出来一个更值钱的？！”
李东明哼笑，眼神在周围扫了一圈，最后指向一样东西。
“婶子，这个给我，多少钱。”
这次连婶子都有点儿为难。
“咳，你要真想要，那就……一毛……”
金牙直接笑出了声，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李东明。
“得！碰上个有病的！让你家把你栓好，可别出来乱溜达了！”
李东明一点儿都不生气，掏出一毛钱郑重地递给婶子。
“你说了一毛，等会儿别变卦。”
婶子狐疑地看着李东明。
只见他缓缓拿起那只破碗。
一只残件，碗口破得参差不齐，狗啃的一样，外面沾满黄泥，里面还有点剩菜——是婶子脚边那只大黄狗的饭碗。
金牙抱着肩膀哼笑，“看来是我说错了，这东西对我是不值钱，但兄弟你可能就好这一口！”
“五分钟。”
李东明全神贯注盯着手里的碗，看都没看金牙，伸出五根指头，嘴角邪邪一笑。
“老子给你开开眼。”
“这眼要是没开，”金牙翻了个白眼，“白赔我十块！”
“好！可要是开了……”李东明将金牙上下扫了一眼，努嘴一指，“金牙归我！”
“一言为定！”
李东明笑得胸有成竹。
刚才虽然只是瞥了一眼，但是李东明非常确信自己的眼力，他这辈子做了上万件文物修复，从这破碗的断面就足以断定年代和真假。
别说这摊子，今天在场所有连真带假的货都加在一起，也不如这只破碗值钱！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就地取材，让这东西变废为宝。
就地取材啊……
李东明环顾四周，早市已经摆起来了，有卖早点的，卖菜的，卖筐的……
李东明摩拳擦掌，扑哧一乐。
行，够了！
“大哥，”李东明看向旁边卖膛饼的大哥，“这鸡蛋壳能给我吗？”
大哥早就盯着看了半天热闹，这会儿更觉得稀奇，连连摆手，“要多少随便！”
斜对面还有个编筐的奶奶，李东明跟人家讨了一截儿不要的竹篾子，硬的留下，软的劈开，成一截截细丝放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