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州,百川城。
作为方圆八百里内最大的修士聚集地,此地的“听风楼”永远是消息最灵通、也是最嘈杂的地方。但今天的嘈杂,却带着一丝压抑的死寂,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空气中凝固的水汽。
“……不可能!绝无可能!”一个袒胸露乳,胸口长满黑毛的壮汉,双目赤红,与其说是反驳,不如说是在自我催眠,“黑煞老魔!金丹后期!《玄煞噬魂功》大成,神魂坚若磐石,怎么可能说疯就疯!”
他面前的酒碗里,酒水随着他颤抖的手微微晃动,却不敢再重重砸下。因为邻桌刚刚才有人因为失言,被一个黑煞宗的记名弟子阴冷地盯了半晌。
“王大个子,话别说太满。”一个尖嘴猴腮的修士,用只有同桌人能听见的声音嘶声道,“我七舅姥爷的远房侄子,是给黑煞宗送灵谷的。他说,黑煞宗已经封山五日了!宗门大阵全开,许进不许出!送去的灵谷都堆在山门外发霉了,硬是没人敢出来取!这还不说明问题?”
“封山……或许是老魔在闭死关,冲击元婴呢?”有人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闭关?嘿,”尖嘴猴腮的修士发出一声干笑,充满了嘲讽,“烈阳谷的赤发真人,断魂崖的鬼手婆婆,你们知道吧?那两位也是金丹,跟黑煞老魔一同前往的浮云山脉。我的人亲眼看见,他们俩是屁滚尿流地逃回来的!赤发真人的本命法宝‘赤阳轮’都崩了个口子,鬼手婆婆更是披头散发,回来就宣布百年之内,门下弟子不得踏入浮云山脉地界半步!你管这叫寻宝归来?”
一连串有鼻子有眼的消息,像一块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不是喧哗,而是更深的恐惧。
就在这时,听风楼二楼的雅间珠帘被掀开,一个身穿青布长衫,气质儒雅,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的中年人,缓步走下。他便是此地的情报贩子,人称“万事通”的柳先生。
他没有上台,也没有用醒木,只是在楼梯口站定,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清晰地说道:“各位道友,不必猜了。”
满堂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柳先生淡然一笑,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他伸出三根手指:“第一,黑煞真人没疯,也没死。他只是……被‘度化’了。”
他刻意加重了“度化”二字。
“我花了大价钱,买通了当时在场的一个小宗门弟子。他亲眼所见,黑煞真人被从那片山林里丢出来,毫发无伤,法衣整洁。可他眼神空洞,嘴角带笑,口中念念有词,念的不是魔功心法,而是……劝人向善的凡间经文。他三百年的魔道根基,被一股无法理解的宏大道韵,洗得比初生婴儿还要纯净。现在的他,被黑煞宗当成最大的耻辱和恐惧,锁在后山,每日只知诵经、扫地。”
“嘶——!”
这一次,倒吸凉气的声音清晰可闻。杀人不过头点地,这种手段,是从灵魂和信仰的根源上,彻底抹杀一个存在,比挫骨扬灰要残忍一万倍!
“第二,”柳先生继续道,“那片山林,如今有了一个名字。是那位新晋的金丹真人,清风门的何云山,亲自为其正名。他称其为——‘天尊圣域’。”
“第三,何云山真人留下了八字真言,传告天下修士:”
柳先生的目光扫过全场,一字一顿:
“问道者生,越界者疯。”
消息如瘟疫,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态势,开始在清风州,乃至更广阔的地域蔓延。
起初,大部分宗门,尤其是那些一流大派和魔道巨擘,对此嗤之以鼻。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何云山走了狗屎运,发现了一处上古遗留的强大禁制或杀阵,想借此故弄玄虚,独吞宝藏。
“天尊圣域?笑话!哪个天尊会把道场建在那种灵气稀薄的穷山恶水?”
“何云山老匹夫,野心不小。借一个不知所谓的阵法,就想自立山头,问过我们没有?”
“黑煞那个蠢货,定是太过自负,孤身闯阵,才着了道。我等只需集结人手,以力破巧,任他什么上古杀阵,也得给它碾碎了!”
贪婪与傲慢,是原罪,也是最好的催化剂。
七日后,在清风州东部的一处隐秘峡谷内,三位金丹真人在此会首。
为首的是“狂涛真人”,一个脾气火爆的散修,金丹中期,凭着一手《怒海狂涛诀》纵横数百年;左侧是“百毒夫人”,一身绿袍,面容妖冶,一手毒功令人防不胜防;右侧则是“阴山三友”中的老大,一个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老者。他们代表了三个二流宗门和一股强大的散修势力。
“何云山至今还守在那破地方?”狂涛真人声若洪钟。
“守着呢,”百毒夫人掩嘴轻笑,“跟个门神一样。据说每日盘膝吐纳,寸步不离。我看他是被那阵法里的好处迷了心窍,想第一个参透玄机。”
“哼,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阴山老大冷声道,“他一个新晋金丹,守得住吗?这次我等三方联手,合力破阵,里面的东西,按人头平分。至于何云山……若他识相,便废去修为,饶他一命。若不识相……”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意思不言而喻。
三日后,一支由三位金丹真人、二十位筑基修士、上百名炼气弟子组成的庞大队伍,浩浩荡荡地兵临浮云山下。灵光宝气冲天而起,将整片天空都映照得五光十色。
他们看到了那块刻着“浮云禁地”的青石,也看到了盘坐在青石后,身形挺拔如松的何云山。
何云山缓缓睁开眼。他的气息比十几天前更加沉凝、渊深。他守在这里,看似是护卫,实则是在享受一场天大的机缘。每日沐浴在那若有若无的至高道韵之中,他那刚刚凝聚的金丹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稳固、圆满,甚至隐隐有了一丝精进。这比他闭关苦修十年还有用。
他对这片“圣域”的敬畏,早已深入骨髓。
“何云山!”狂涛真人声如雷霆,厉声喝道,“你身后究竟是何物?速速交出阵法枢纽,我等看在同为金丹的份上,或可饶你一命!”
何云山目光平静,像是在看一群无知的蝼蚁。
“此地为天尊圣域,乃无上道场,非尔等所想的藏宝之地。”他的声音淡漠而疏离,“黑煞真人便是前车之鉴。速速退去,莫要自误。”
“放屁!死到临头还敢装神弄鬼!”狂涛真人被他那高高在上的眼神彻底激怒,“我倒要看看,这区区一块破石头,能奈我何!给我破!”
他甚至懒得攻击何云山,在他看来,只要打破这虚假的界限,何云山这个“狐假虎威”的家伙自然不攻自破。
一道水蓝色的匹练从他袖中飞出,化作滔天巨浪,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狠狠拍向那块青石界碑!
然而,就在巨浪越过青石的刹那。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灵光护盾的闪耀。那狂暴的巨浪,就如同春雪遇上了骄阳,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化作最精纯的水汽,融入了空气之中。
“什么?!”狂涛真人脸色一变。
不等他反应,一股无法言喻的意志,降临了。
不是攻击,不是威压,而是一种……“审判”。
狂涛真人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代的是无尽的惊骇。他感觉到,自己金丹之内,那奔腾不休的《怒海狂涛诀》真元,正在“忏悔”。
是的,忏悔。
一股宏大、庄严、慈悲又威严的道音,从他的神魂最深处响起。那道音告诉他,他的功法是何等“暴戾”,他的杀伐是何等“罪孽”,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大道和谐”的一种“污染”。
他的道心,正在被这股力量强行“扭转”!
“不!我的道!我的道是踏浪而行,快意恩仇!不是……不是这个!”
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信仰的崩塌。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金丹上出现一道道裂纹,修为如开闸泄洪般疯狂倒退。
“噗通。”
他从半空中摔落,砸在地上,浑身剧烈地抽搐着,口中却喃喃自语:“我有罪……我不该……兴风作浪……”
他的修为,被废了七七八八,金丹破碎,跌回了筑基,且道心已毁,此生再无寸进!
剩下的百毒夫人和阴山老大,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退了,遍体生寒,仿佛被一盆万载玄冰从头浇到脚。他们看了一眼地上忏悔的狂涛真人,又看了一眼那块平平无奇的青石,连法宝都忘了收,转身化作两道流光,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疯狂逃窜。
那些筑基和炼气弟子,更是作鸟兽散,恨不得爹娘多生了两条腿。
这一次,再无人敢质疑“天尊圣域”的威严。
消息传开,整个修仙界彻底失声。
恐惧之后,另一种情绪开始蔓延。
“问道者生……”一些被卡在瓶颈多年,寿元将尽的老修士,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既然强闯是死路一条,那……心诚呢?
第一个吃螃蟹的,是一个寿元只剩下不到三年的筑基后期老者。他没有靠近百里之内,而是在百里开外,寻了块干净的巨石,对着浮云山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盘膝坐下,抛却一切杂念,只是静心吐纳。
他不敢奢求突破,只求心安。
三日后,他身上那股浓郁的死气,竟奇迹般地消散了一丝。原本花白的头发,发根处,竟有几缕转黑!
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像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整片草原!
越来越多走投无路、或是寻求大道的修士涌来。他们不敢越雷池半步,只是在百里之外,虔诚地打坐、参悟、朝拜。
起初,也有大宗门想来清场,划定地盘。但他们惊恐地发现,凡是心怀不轨、想霸占“风水宝地”的弟子,不仅无法感悟到丝毫道韵,反而会心浮气躁,修为不稳。而那些心无旁骛的散修,却或多或少能得到一丝裨益。
渐渐地,一种无形的秩序,由“圣域”本身建立起来。
浮云山百里之外,这片曾经的荒野,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观——一个数以千计的修士,每日面朝圣山,静心悟道的“露天广场”。
……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浮,正拿着一把崭新的刻刀,对着一块桃木发愁。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想给月蟾刻一个能活动关节的小木马,可手里的刻刀下去,本该凌厉的线条,却自动变得圆润、柔和,充满了“道法自然”的韵味。刻出来的马腿,不像马腿,倒像是某种祥瑞的腿。
他烦躁地丢下刻刀,扫了一眼系统面板。
【神级道法熟练度系统】
【画符】:13%(被动增长中,速度:极其缓慢)
【吐纳】:21%(被动增长中,速度:极其缓慢)
【剑术】:7%(被动增长中,速度:极其缓慢)
【炼丹】:2%(被动增长中,速度:极其缓慢)
【可用熟练度点数】:0
那一排“极其缓慢”的字样,像是在嘲笑他。
十天了,自从上次那具诡异的骸骨魔将被“净化”后,整座浮云山清净得让他心里发毛。空气清新得过分,灵气祥和得过分,别说诡异了,连带有煞气的野兽都绕道走,安静得像一片佛门净土。
没有诡异上门,就没有“诡异浓度”,被动增长几乎停滞。
杀不了诡异,就拿不到主动点数。
他这个“肝帝”,现在被强制放假,无事可做。
“看来,效果是好,但好过头了。”陈浮叹了口气,他本来只想在自家院子周围拉一圈电网,结果现在是直接把整座山都变成了铜墙铁壁,连送“外卖”的都进不来了。
“坐吃山空,这可不行。”陈浮站起身,在院子里踱步,“苟道,也得讲究可持续发展。得想个办法,精准地引进一些‘养分’才行。”
他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借口下山,去哪个传说中的乱葬岗“采风”,就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一股微不可查的力道拽了拽。
“哥哥。”
月蟾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一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她的表情很平静,但陈浮却从那平静之下,感觉到了一丝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怎么了,月蟾?”
“哥哥,空气没有味道了。”月蟾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委屈,“就像每天都只能吃白米饭,吃不饱。我想……吃肉。”
她一边说,一边不自觉地伸出粉嫩的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
那一瞬间,陈浮看到,月蟾身后的影子,在没有光线变化的情况下,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变得比平时更深邃、更黑暗。
陈浮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月蟾所谓的“肉”,指的就是那些诡异、邪祟、怨念集合体。
这小祖宗,是在用最天真无邪的方式,向他发出最恐怖的警告。
她饿了。
如果再找不到“零食”,她会不会……把目光投向自己这个院子里唯一的“活肉”?
“咳咳!没事,没事!”陈浮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赶紧蹲下身,强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却无比坚定,“山里的东西吃腻了是吧?等着,哥哥明天就带你下山,去城里,咱们找点真正‘够味’的好东西吃,管饱!”
他打定了主意。
不能再等了。
为了自己能安稳地苟下去,也为了喂饱身边这个随时可能失控的恐怖“大胃王”,他必须主动出击,去狩猎“诡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