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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肚太大了，吃一半口也不搁啥事。”晏石头瞅瞅花花绿绿的点心，憨憨一笑，“再说，俺就是个受苦的，再好吃的东西到俺这，也是白糟蹋了不是。”尽管他肚子真饿了，尽管他也看出来了，俩位小姐是真心实意。但是……，他最后还是没接受大小姐的好意。
“行啦，你爱吃不吃，不吃就饿着。”兰馨儿嗔怒地瞅瞅大小姐，“大小姐，你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驴不喝水，咱总不能强按着他的脑。”
“……”大小姐苦笑着摇摇头。
“你呀，真是不知好歹。”兰馨儿剜一眼晏石头。
说话间功夫，已经瞅着李家谷洞不远了，上了坡就是。
坡也不陡，就是一溜慢上坡。
晏石头哈着腰，低着头，紧握着车把，使劲往上推。
“晏老板，要不，俺还是下来自格慢慢走吧。”大小姐回头瞅着晏石头，眼睛里流露着不安和不忍。
“没事。这点小坡算啥，跟走平道不差甚。”晏石头嘴上说的轻巧，实际上头上已经冒出了汗。
“大小姐，你就安生坐着。齁蓇涌[注：1]了，中不？”兰馨儿嗔怒地，“要不，你下来，俺坐上歇会。”兰馨儿嘴上不饶人，实际上扶着车帮的手，也在帮晏石头暗暗使劲。
终于，上到了李家谷洞谷洞口。
李家谷洞，其实，也就是村子里的一条胡同。
听老辈人访古：天桥菜市场在早就是沿着河边摆的一个菜摊子。卖菜的大都是附近村子的农民，菜也大都是自己种的，吃不了，或者不舍得吃，抽空拿到菜摊上卖了，换几个零钱，然后再置买些自己需要的东西。后来，慢慢形成了菜市场，也就有了专门倒腾菜的菜贩子和买卖人。再后来，有人发了财，就近在菜市场周边买地盖房住了下来。
李家谷洞原来老住户也就三五家。正儿八经像样的老房子并不多，大都是最近二三十年盖的。虽然也是一串一串的四合院，不过，几乎都是一坡房，还有干脆就是临时搭的草房子。
李家谷洞，和村子里其它胡同不一样的是：不管是老住户，还是租客，大都是青州人。这也是有缘由的。而且……
“晏老板，齁走了。就到这吧。让俺下车。”大小姐说着两条腿已经快伸到了地下。
“大小姐，那可不中。谷洞挺长呐。俺咋能把你搁到这半道上。”晏石头瞅瞅兰馨儿，“这谷洞街坊邻居俺都熟，你们上谁家，俺送到家门口。”虽然路上他没问，但他看出来了，大小姐上车时走路一瘸一拐，显然是崴了脚。他也是出于好心。
“咋？你还想让俺们管饭不是？”兰馨儿眼一瞪，“你这个大肚汉，俺们可管不起。”
“这……”晏石头呛的大张嘴，只得停了车。
“给你。”兰馨儿搀扶着大小姐下了车，从身上摸出一块银锭，随手递给晏石头。
银锭不大，上面还铸着官印。
晏石头在菜市场做工，每天经手的银子不少，但兰馨儿给的银子他只见过几回。是朝廷刚出的，市面上很少见。不过，他敢肯定：银锭是真的，足有一两重。
“小姐，这……”晏石头有些为难。大小姐上车前，兰馨儿没有问捎脚钱，晏石头因为是顺路捎脚也没有吭声。其实，晏石头在市场上送货捎脚经常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老熟人，要不就是大户人家的，虽然没有讨价还价，但一般给的都差不了大行情。可像兰馨儿这样出手的，他还是头回碰到。
“咋？还嫌少？”兰馨儿脸又拉了下来。
晏石头连忙陪笑脸：“不，不是。小姐，这给的也太多了。”
“嫌多是吧？”兰馨儿手一伸，“那，你找呗。”
晏石头拍拍身上，苦笑：俺身上比脸都干净，可，可找不开。
“大肚汉，一准是挣俩花仨，都吃到肚里了，是吧？”兰馨儿哈哈大笑。
“你，你瞎咯啧……”晏石头脸又涨的通红。晏石头是大肚汉，但平常真舍不得吃，自格都嫌自格肚大。还有，他忙忙碌碌一年也挣不下几两银子。哪敢都吃进肚子里。
“行啦。兰馨儿，你这张嘴啊。”大小姐点点兰馨儿，“叨叨了一路，有完没完。”瞅瞅晏石头，淡淡一笑，“晏老板，今帮了俺大忙，小女子无以为报，好歪咱也都是老乡，一点心意，就当酬谢吧。”
“大小姐，这可不中！”晏石头虽然也算是半个置买卖的，但不该自格得的，他绝对不得。
“咋不中？”兰馨儿点点晏石头，“你呀，真是个孬种。俺见过见钱眼开的财迷蛋，还是头回见到你这个有钱不要的大傻蛋……”摆摆手，“大小姐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你要不要，就扔掉大街上。”说完恨恨地一跺脚，搀扶着大小姐走了。
“那，下晌走时吱一声，俺还送你们，中不？……”眼瞅着兰馨儿搀扶着大小姐走出十来步远，晏石头才喊了一句。
“咋不中。”兰馨儿回头扬扬手，“大肚汉，记着多吃点。回头走时俺再叫你。”
“嗳！”晏石头连连点头。目送着俩人越走越远。
“行啦！大肚汉，齁瞅了。”有人凑了过来，拍拍晏石头的肩膀。“再瞅也不能当饭吃。”
“你，……”晏石头回头才发现是一个院住着的鼻涕王，摆摆手，“一边呆着凉快去。”
“行了。人家都走远了，你就是再瞅也是眼饱肚子饥。”鼻涕王是谷洞里出了名的懒汉精。套用当今网络时髦词，早先也是个官三代，富二代。只是也许正因了那句老话：富不过三代。鼻涕王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以前老娘活着时还能按时圪节[注：2]吃上顿热乎饭，后来，老娘一蹬腿，就只能串房檐蹭饭。时间长了，谁见了都讨厌。鼻涕王有名有姓，但谷洞里大人小孩没人叫。
晏石头瞅瞅鼻涕王：你呀，三句话不离老本行，就知道个吃。
“得了吧？老鸹笑狙黑，你不也是个大……”鼻涕王话没说完，两捅鼻涕流了下来，紧忙使劲吸溜了回去。嘿嘿一笑。鼻涕王从小就捅鼻涕，三十好几了，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
“俺大肚汉那是凭自格本事，自食其力。哪像你。”晏石头上下瞅瞅鼻涕王，“大冷天，你不在窝里呆着，跑这谷洞口瞎晃啥？”在晏石头印象中，鼻涕王这时辰应该还在家炕上挺尸。
“俺，等人呗。”鼻涕王提提露着棉花套子的破棉裤，嘿嘿一笑。
“等人？”晏石头眼一瞪，“你不会是等俺吧？咋？夜格黑来[注：3]又没吃上饭是吧？”鼻涕王每天都是蹭饭吃，走到谁家就吃到谁家。晏石头平常虽然自格都嫌自格肚大，但鼻涕王每回来家都不会饿着。夜格黑来晏石头看场子，走时鼻涕王没在家。
“石头兄弟，俺，俺都饿两顿了，”鼻涕王瞅瞅肚子，“前壳廊[注：4]贴后壳廊，两眼都冒……”鼻涕王有气无力，一脸可怜相。
“你呀……”晏石头点点鼻涕王，一把扯住鼻涕王棉袄袖子，“走吧。跟俺回家吃饭去。”
“石头兄弟，俺今就不跟你那蹭饭了。”鼻涕王拍拍胸脯，“俺今要吃席喽。”拍拍晏石头肚子，哈哈大笑，“大肚汉，今十个馍馍吃不饱，可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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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
蓇涌：青州方言。来回挪动。
[注：2]
按时圪节：青州方言。按照常规。
[注：3]
夜格黑来：青州方言。昨天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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