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却塔主循环管道内，工业级壬水泛着温润的浅蓝光晕，水汽氤氲，带着一股奇特的、类似雨后泥土混着臭氧的清新气息。赤姥掂量着手里那口边缘崩了个小豁口的宝贝玄铁锅，眼神像在评估一块上等星钻。
“93.7%纯度……联邦这群败家玩意儿，好东西全拿来冲马桶管子了！”她咂咂嘴，手腕一翻，锅底精准地悬停在奔涌的壬水上方一厘米处，丝丝缕缕的蓝色水汽被无形的热力牵引，缠绕上暗沉的锅体。
“滋啦——”
一声悠长悦耳的淬火声响起，浓郁的蓝白色蒸汽猛地炸开，瞬间吞没了赤姥的身影。蒸汽中，锅体表面暗沉的玄铁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底下繁复华丽的赤红色凤凰暗纹，那豁口边缘竟隐隐有流动的火光在自行弥合！
“外婆！”林己吓得瓜子都掉了，“那是工业冷却水！不是你家后院淬刀池！”
蒸汽里传来赤姥中气十足的回呛：“慌个啥？壬水通天河，至阴至柔，专克刚猛躁气！老婆子我这口锅，就是火气太旺才裂的，正好拿这‘联邦牌神仙水’泄泄火！这叫水火既济，懂不懂？”
秦乙凑到林己耳边，呼出的热气吹动她耳边的碎发，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看好戏的笑意：“哎，砖姐，你说这锅淬完……会不会自带‘联邦特供壬水冷却’属性？以后炒菜自带降温保鲜功能？”
林己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看是自带联邦工程部追账单功能！”她心有余悸地瞄了眼地上那堆彻底报废的湮灭柱废晶，阿渣正愁眉苦脸地蹲在旁边，用他的合金锅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试图拼凑出一个“事故损失可控”的造型。
就在这时，天上传来了引擎特有的、带着官僚主义节奏感的嗡鸣。三艘涂着联邦工程部标准银灰色涂装、造型方正如移动文件柜的运输艇，以一种刻板精确的姿态降落在冷却塔外的空地上。舱门滑开，为首一个戴着无框智能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笔挺银灰色制服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胸牌上刻着：谢工（联邦工程部特派专员，三级预算核算师）。
谢工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目光精准地扫过报废的湮灭柱、正在冒蓝烟的赤姥、以及地上那堆闪亮的废晶。他身后跟着两个抱着厚厚电子文件夹和检测仪器的年轻技术员。
“林己女士，”谢工的声音和他的制服一样板正，“接到‘坤舆壁垒’防御系统过载触发三级警报，以及……嗯，‘非标准耗材’（他目光扫过湮灭柱）报废通知。依据《联邦公共设施维护与损耗管理条例》第7章第42条附加条款，及《特级能源装置意外损毁追责细则》……”
阿渣一个激灵站起来，锅盖护在胸前，抢先开口：“谢工！这次绝对是意外！负样本点火不稳定！我们林工力挽狂澜，用三层土墙保住了冷却塔核心！这损失……能走‘极端工况测试损耗’科目吗？”他眼神充满希冀，仿佛在祈求预算之神垂怜。
谢工面无表情地打开一个悬浮光屏，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和数字飞快滚动：“‘极端工况测试’需提前72小时向工程部预案科提交申请并获批准。未经批准的‘测试’，均视为‘操作不当导致的设施损毁’。”他手指一点，光屏上跳出一个让阿渣眼前一黑的数字，“湮灭柱属特级管制物资，单根基础成本价，加上环境清理费、系统重置费、误工补偿费……”
“抢钱啊！”秦乙夸张地吹了声口哨，顺手从旁边工具架上捞起一个扳手在指尖转着玩，“联邦工程部改行开星舰海盗船算了，这来钱多快。”
赤姥那边“滋啦”声停了，她拎着焕然一新、表面流淌着水光与火纹的玄铁锅走了过来，锅沿那个豁口竟真的缩小了一圈，边缘圆润如被水流打磨过。她睨着谢工：“哟，联邦的账房先生来了？正好，老婆子这口锅，刚用了你们93.7%纯度的壬水淬火，效果不错。这‘材料借用费’……是算在湮灭柱账单里，还是单列？”
谢工镜片后的目光在赤姥那口明显不凡的锅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但语气依旧公事公办：“赤焱女士，未经许可取用工业循环冷却水，属于……”
“属于资源优化再利用！”赤姥把锅往旁边的控制台上一磕，发出“铛”一声清越的鸣响，“壬水主智，流通，润下。你们把这好东西锁在管道里当冷却剂，简直是暴殄天物！老婆子我拿来淬锅，激发它‘通天河’的灵性，是帮你们这死气沉沉的塔开光！懂不懂？这账，你们得给我付开光费！”
林己捂脸，外婆这强词夺理的本事真是日益精进。她正想开口打圆场，眼角余光却瞥见阿渣拨弄的那堆废晶中，一小块指甲盖大小、颜色格外深沉的墨绿色晶体碎片，在壬水蒸汽的氤氲下，突然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几乎同时，她感到一阵极其细微、带着悲伤与不甘的精神波动，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她的脑海。
是辛露的残念！
林己心头一紧，不动声色地靠近那堆废晶。阿渣还在全神贯注地跟谢工带来的技术员争论“废晶回收残值评估标准”，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她假装弯腰整理裤脚，手指悄悄按在那块墨绿色碎片上。冰凉的触感传来，脑海中那缕残念的波动陡然清晰了一瞬，断断续续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冲击而来：
……冰冷的实验室……无数闪烁的屏幕……一个穿着白大褂、背影模糊的男人……急促的警报红光……男人惊恐回头，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刻着扭曲凤凰图腾的金属密钥……“赤凰……钥匙……不能……交给‘他们’……”……最后定格的是男人半张侧脸，左眼下有一道浅浅的旧疤痕，眼神充满了绝望和……某种疯狂的决绝……
画面戛然而止。林己猛地抽回手，指尖冰凉。那道疤……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工？”谢工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只见谢工不知何时调出了另一份文件，光屏上展示着一个结构复杂、由无数微小六边形土黄色能量模块组成的立体模型。“关于你临时构建的‘坤舆壁垒’防御结构，虽然手法……粗犷，但其瞬间能量疏导效率和结构稳定性，超出了现有工程模型预测值37.8%。工程部技术革新处对此很感兴趣。”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审视和算计：“如果，你能提供完整的技术参数和构建原理说明，并配合工程部进行标准化测试……或许，”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堆废晶，“关于此次事故的部分追偿责任，可以考虑技术抵偿。”
技术抵偿？林己心中冷笑。这帮官僚，闻到点新技术的气味就想来摘桃子？她刚想拒绝，秦乙却懒洋洋地插话了。
“哎，谢工，”他晃悠过来，胳膊肘随意地搭在林己肩上，被她嫌弃地抖开也不在意，“技术参数可以谈啊。不过嘛……”他指了指赤姥那口还在冒丝丝水汽的锅，又指了指冷却塔巨大的壬水管道，“你看，咱们林工擅长土系防御，我嘛，略懂点金系改装，赤姥这水火既济的本事更是独步星际。你这‘坤舆壁垒’要是想升级，是不是得考虑……加点‘壬水冷却循环’系统？或者‘玄铁锅能量共鸣’模块？这研发经费……”
谢工的脸皮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他身后的年轻技术员小声嘀咕：“玄铁锅共鸣？这、这怎么写入技术白皮书……”
赤姥立刻把锅敲得铛铛响：“怎么不能写？万物皆可入道！锅就是我的本命法器！你们工程部那帮榆木脑袋，就知道死抠参数，懂不懂什么叫‘器灵蕴养’？我这锅刚用壬水淬过，灵性十足，借给你们做测试，租金按星际拍卖行的古董法器行情算！”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预算、技术、玄学、法器租金……各种概念搅成一锅粥。
就在谢工额头青筋微跳，试图用《联邦技术研发经费管理条例》镇压这群“刁民”时，林己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那艘刚刚降落的工程部运输艇侧面。
一个非常小、非常不起眼的标记，用几乎与银灰色船体融为一体的暗银涂料，喷涂在不起眼的检修口旁边——一只线条凌厉、振翅欲飞的血色凤凰，凤凰的尾羽巧妙地缠绕成一个古老的“辛”字。
赤凰旧部的标记！
林己的心猛地一沉。联邦工程部的飞船上，怎么会有赤凰旧部的暗记？是巧合？还是……渗透？
她下意识地调动起刚刚平息不久的命理感知，指尖微不可查地掐了一个寻踪诀。一缕极细微的意念，如同无形的丝线，悄无声息地飘向那个标记。
就在意念即将触及血色凤凰的瞬间——
“嗡——！”
她脑海中那根属于辛露的、沉寂的命理弦线，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一股尖锐的、饱含恐惧和警告的情绪碎片，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她的意识：
“快跑……他来了……带着‘钥匙’……要锁住……所有……”
这剧烈的精神冲击让林己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
“喂！砖姐？”秦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胳膊，痞笑收敛，眉头微皱，“被谢工气的？还是被外婆的锅敲傻了？”
赤姥也停下了敲锅，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林己苍白的脸。
谢工不明所以，还在强调：“林女士，关于技术抵偿方案，请尽快给予明确答复，预算窗口期有限……”
林己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脑海中的剧痛和翻涌的惊涛骇浪。她站直身体，甩开秦乙的手，目光扫过谢工那张公式化的脸，又掠过运输艇上那个不起眼的血色凤凰标记，最后落回外婆担忧的眼睛。
她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技术参数？好啊。不过谢工，在谈这个之前……”她抬手指向冷却塔高耸入云的壬水主循环管道顶端，“能不能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工程部最新铺设的‘亥水’维稳符文阵列，会在塔顶震位（东南方）留下那么大一个‘壬骑龙背’的破绽？刚才要不是那点破绽泄了力，我这‘坤舆壁垒’可不一定兜得住。这算设计缺陷，还是……故意留下的‘后门’？”
谢工脸上的公式化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他身后的技术员倒吸一口凉气。
壬骑龙背？后门？
林己的目光锐利如刀，嘴角那点冰冷的弧度，比废晶还要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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