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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

三皇子的人退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出现过。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像一张大网,笼罩在残破的院落上空,比夜色更沉。

张奇没理会那块被他随手丢在石桌上的文渊阁别院石碑。他取来纸、墨和拓包,借着杨燕提来的灯笼光,开始在那块石碑上拓印碑文。动作不疾不徐,每一次按压都均匀而沉稳。

杨莺小声问:“张公子,他们……真的不敢再来了吗?”

“会来。”张奇头也不抬,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很清晰,“但下一次,来的就不是这些武夫了。会是文官,带着圣旨,用‘道理’来收回这里。”

“那我们怎么办?”杨燕的声音里透着焦虑。道理,有时候比刀剑更杀人。

“所以,要赶在他们之前。”张奇将拓好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揭起,字迹清晰,古朴的篆字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找到一个他们给不出‘道理’的东西。”

回到屋内,一张巨大的《大夏舆图》在桌案上铺开。这地图是张奇的私藏,绘制得极为精详,连京城每一条街巷的变迁都有标注。

他将拓文放在地图的京城部分,开始逐一比对。

时间在烛火的摇曳中流逝。杨燕姐妹二人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地图上的地名、坊名、宫苑名,数以千计,要找到一个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别院”,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对,不对……”张奇的指尖在地图上划过一个个区域,又一个个否决。

“会不会是这个?”杨燕指着一处,“这里曾是前朝的翰林院旧址,与文渊阁职能相近。”

张奇摇头:“位置对不上。文渊阁自大夏立朝便在皇城之内,别院不可能设在城西这么远。”

他的眉头拧了起来。这是他计划中的一个意外。他以为找到石碑就能立刻定位,但现实显然更复杂。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杨莺忽然指着地图上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那地方甚至没有名字,只有一个小小的标记。

“张公子,你看这里。”

张奇和杨燕的视线同时投了过去。那是一个位于文渊阁主殿建筑群正下方,用极淡的墨色画出的一个微缩符号。

“这是……”张奇凑近了看。

“我幼时随父亲读过一些舆论图志,”杨莺的声音有些不确定,但很清晰,“这种符号,不代表地面上的建筑。它代表……地宫。”

地宫?

两个字让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杨燕脸色一变,立刻拉住妹妹:“别胡说!皇家禁地,怎会有地宫?”

“是真的,”杨莺急切地解释,“舆图绘制有‘阳绘’和‘阴绘’之分。阳绘天下州府,阴绘山川龙脉。这种标记,就是阴绘法。这里一定有东西!”她指着那个标记,语气肯定,“而且,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张奇用指腹拂去地图上的一层薄灰,一行用蝇头小楷写就的批注显露出来:藏先帝御赐书简三百函。

杨燕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声音发颤:“我们不能去!张公子,这是陷阱!三皇子如此急切,说不定就是想引我们去这个地方,然后扣上一个盗掘皇家陵寝的罪名!”

“他不知道。”张奇打断她,视线死死锁着那行小字,“他若是知道,今天来的就不是内务府的统领,而是禁军了。”

“可这风险太大了!”杨“燕的理智在疯狂示警,“擅闯地宫,与谋逆何异?我们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把这院子给他就是了!”

“给他?”张奇抬起头,直视着她,“然后呢?他拿走活字印刷的秘方,吞掉知味楼的份子,再把我们像蝼蚁一样碾死?杨姑娘,从他带人踏进这个院子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他要的是我的命,以及我背后‘可能’存在的一切。躲是躲不掉的。唯一的活路,就是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拿出一样能要他命的东西。”

张奇站起身,拿起桌上的烛台:“你们可以留在这里。如果我没回来,就一把火烧了这里,然后离开京城。”

杨燕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张奇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脸色发白的妹妹。

最终,她咬了咬牙,拿起另一盏灯笼:“我们姐妹的命是公子救的。要死,也死在一起。”

地宫的入口,就在张奇取出石碑的那面西墙之下。移开三块砖石后,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通往地下的狭窄石阶显露出来。

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张奇举着火把走在最前,杨燕姐妹紧随其后。石阶盘旋向下,不知有多深。火光只能照亮身前数尺之地,更远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终于触及平地。

张奇举高火把,眼前的景象让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里是一间巨大的石室,或者说,是一座真正的地下宫殿。石室的四壁,从地面到穹顶,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个个大小相同的铜匣。粗略看去,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在火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三百函……这里何止三百函。”杨燕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震撼。

“先帝御赐的书简,为何会藏在此处?”张奇的内心同样翻涌。这不像藏书,更像是在封存某种秘密。

他走向最近的一排铜匣。每个铜匣上都刻着编号,却没有名字。

“找哪个?”杨莺问。

“随便一个。”张奇的回答出人意料。

他伸手握住离他最近的一个铜匣,匣子上没有锁,只有一个简单的旋钮。他稍一用力,咔嚓一声,铜匣应声而开。

一股陈腐的纸张气味散发出来。

张奇将匣子取下,倾倒过来。一卷泛黄的纸卷滚落在他掌心。他缓缓展开,火光照亮了上面的字迹。

那是一封奏疏。开头的字迹,让杨燕和杨莺姐妹二人浑身一震。

臣,冠军侯、辅国大将军杨烈,泣血死奏……

杨国公!是她们父亲的亲笔!

张奇继续向下读,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地宫中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

“……龙云名为监军,实则掣肘。臣屡次上奏,皆被其扣留。北狄大军围城,其手握三万京营,闭营不出,坐视我部陷入死战……”

“……臣已存必死之心。然国贼不除,死不瞑目!龙云交通北狄,卖国求荣,证据在此密函之内。望陛下明察,斩此国贼,慰我大夏忠魂……”

奏疏的最后,是一个鲜红的血手印。

杨燕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杨莺早已泣不成声。她们的父亲不是战死沙场,而是被自己人活活坑死!

张奇拿着那份密奏,手也在微微颤抖。这不是一张保命符,这是一张催命符。也是一张……足以掀翻整个大夏的王牌。

就在此时,地宫的顶部,他们来时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隆!

整个地宫似乎都在震动,尘土簌簌而下。

紧接着,是石门被巨斧劈开的爆裂声,和一声凶狠的咆哮,从通道上方传来。

“抓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