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光乍亮，林业便在李二及数十名护卫队员的簇拥下，亲临三个黑水县治下的村庄。
第一站，张家庄。
张富贵那堪比坞堡的宅院大门洞开，昔日的威严荡然无存。
李二指着敞开的粮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大人，您看！”
粮仓里，谷物堆积如山，新粮陈谷混杂在一起，有些底部的甚至已经发黑霉变，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腐烂气味。
就这，张富贵也宁愿运到外面去卖，而不与张家庄百姓一丝一毫。
而地窖被撬开，里面码放整齐的银锭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成匹的绫罗绸缎，光鲜亮丽，而旁边围观的村民身上，却尽是些打着补丁的褴褛衣衫。
强烈的反差，让村民们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后院还发现一条地道，直通村外山林。”李二补充道。
众人心知肚明，那是张富贵用来转移不义之财的鼠道。
随后是李家庄。
李有田家库房里，崭新的布匹和堆积如山的腌肉腊味，让他所谓的“山洪”成了天大的笑话。
所谓的“房屋被毁”，现场只剩下两间摇摇欲坠的茅草屋残骸，而周围大片的良田，连被水淹过的痕迹都没有。
有村民当场跪地哭诉，指证李有田年年都借着各种天灾，疯狂加赋。
最后一处王家坳，王守财的账房被翻了个底朝天。
几套真假账簿被摆在地上，旁边是一堆的田契，都是他家族多年来巧取豪夺侵占的良田。
“启禀大人！三家共抄得粮食逾三千担！金银铜钱，折合约五万两！布帛牲畜，不计其数！所有财物均已登记造册，严加看管！”
“嘶——”
数据一出，无论是随行护卫还是闻讯赶来的村民，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对那三个死有余辜的乡贤的恨意达到了顶点，再看向林业时，眼神中的敬畏又深重了几分。
林业面无表情，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
“三家所有家眷，不论男女老幼，全部打入矿山，和那些山贼一起挖矿。”
他顿了顿，声音冰冷。
“告诉那些山贼，不必留手。”
民心在这一刻彻底归附。
林业当即命人将三村所有村民，全部召集到了三个村庄交界处，最大的那个打谷场上。
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面对着那一双双充满了畏惧、迷茫又带着些许期盼的眼睛，林业登上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
他的声音洪亮，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乡亲们！所有吃人血肉的蛀虫，已经被本官除了！
“从今天起，你们和黑水村的村民一样，都是我黑水县的子民！受县衙庇护，享新政之利！”
他没有给众人太多反应的时间，直接宣布了第一条政令。
“开仓！放粮！
“即刻将抄没的粮食，按人头分发下去，务必保证，无人挨饿！”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哭喊声和感谢声，许多人直接跪倒在地，朝着高台的方向用力磕头。
林业抬手虚按，待声音稍歇，再次开口。
“所有土地，重新丈量，按户按丁，重新分配！鼓励开荒，新垦之田，前三年，免税！”
希望的火种，在每个人的心中被彻底点燃。
谁不想有田可种啊？只是这世道……
“然而！”林业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匪患虽除，边境未宁！鞑靼铁骑，虎视眈眈！想要保住我们的家园，保住分到手的田地，就需要有更强的兵！”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中的青壮男子。
“本官今日，在此招募护卫队新兵一百人！”
“凡入选者，家中优先分好田！月月有饷银！一日两餐，管饱！更有甲胄兵刃，护你周全！”
“愿意跟随我林业，守护家园，搏一个前程的，上前来！”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更何况，这不仅仅是为了钱粮，更是为了保卫自己刚刚得到的希望。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精瘦的汉子第一个冲出人群，他眼眶通红，嘶吼着。
“我爹就是被匪人杀的！我愿随林大人，保家卫国！”
“我！”
“还有我！算我一个！”
人群瞬间被点燃，青壮们热血上涌，纷纷跨步上前，场面热烈，应征者远超百人之数。
三村整合，黑水县治下人口暴增至一千一百余人。
林业看着手中的地图，又查看了三个村庄的资料，手指在地图上一处不起眼的山坳点了点。
那里，早先标注着一座煤矿。
林业新规划的工业区，就将以那里为起点。
煤炭是工业的粮食，对于林业来说，只要掌握了煤炭，便掌握了先进生产力。
新规划的煤矿需要人手来挖掘，自然优先使用之前抓到的山贼俘虏和犯人家属。
在新规划的布局之中，整个黑水县，也就是黑水村，将作为县城，总览全局。
而三个村庄分布在黑水村靠东南边上，之前的山寨，如今被林业改为了哨站，位于黑水村的西北方。
哨站作为边境的前沿，把守官道的同时，还要防备北方游牧民族，而黑水村和哨站之间的山脉，也是阻隔鞑靼骑兵的有利地形。
剩下的三个村庄，相对处在比较平坦的地带，并且沿着几条大河的支流，能够有充分的灌溉。
所以三个村庄的人口也最多。
煤矿位于三村和黑水村的交界处，离四处都比较近，也方便以后村里人好来打工。
很快，在煤矿处，林业叫来了王子叶和李二两人。
指了指煤矿的位置说道：
“人有了，粮暂时也有了，黑水县的根基算是稳了下来。但想真正强大，无惧外敌，仅靠现在的东西，还是远远不够！
“我们必须要有更加强大的武备！”
王子叶心头一动：“大人之意是？”
“炼铁！炼钢！”
林业斩钉截铁。
“我已看过县志，南边百里外的黑石县有优质铁矿，只是那边穷得揭不开锅，根本无力开采。我们可以去买他们的矿石，在这里建高炉，炼生铁，锻精钢！打造我们自己的兵工厂！”
“此事，关乎我等身家性命，必须秘密进行，选址要隐蔽，工匠要绝对可靠！”
王子叶心头震动，他似乎知道林业想做什么了……
可是……他乃是朝廷的秀才，怎么能够……
私造兵甲，乃是谋逆之罪！
而李二闻言，却是兴奋地点了点头，他早就想着会有今日，官兵的兵甲虽然好用，但是大多太过陈旧，打的时候有些舍不得用。
若是能够源源不断地制造兵甲，自然不畏惧消耗的。
“林大人，我明白了！”
再三思索之后，王子叶还是决定效忠林业。
他亲哥乃是山贼，就算他是秀才、主簿，林业随时都可以找个理由把他宰了，大不了就是被朝廷骂一两句。
但是林业并没有，如今自己只有靠着林业，才能够在这大晋国逐渐衰落的多事之秋，存活下去。
正所谓苟全性命于乱世……
林业满意地点了点头，他也不怕王子叶泄露消息，兵工厂有李二把守，而王子叶今后做事，林业也会给他安排护卫，保证他的安全。
只要王子叶不乱搞，自然屁事没有，但是一旦准备泄露消息，将会直接被效忠林业的护卫队成员给拿下！
三人有说有笑地返回黑水村，林业也是一路交代两人关于工业区的事务。
然而正当快到黑水村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风尘仆仆的赵三带着几名队员飞马赶回，翻身下马时，脸上带着兴奋，也带着几分凝重。
“大人！幸不辱命！找到买家了！”
林业将赵三引入一旁的营帐，亲自给他倒了一大碗水。
赵三一口气灌下，抹了把嘴。
“是北面草原过来的一个大商队，规模不小，骆驼马匹得上百头。领头的叫哈桑，看着像个西域胡商，但……”
“但是什么？”林业敏锐地问道。
“他手下有几个管事，说话的口音……怪得很！”赵三努力模仿着那腔调，“大人，俺听着，像京城那边的官话？就跟您和王主簿的口音差不多！他们藏着掖着，可俺听您二位说话听惯了，一耳朵就听出来了！”
林业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京城口音的人，伪装成胡商，深入这混乱的边境之地，大量收购硫磺……
他脑中念头飞速转动。
当今皇帝在位二十年，已是六十七岁高龄，正是追求长生不老的年纪。
难道是哪个皇子或者权臣，投其所好，用硫磺炼制丹药，想毒死老皇帝，好早日上位？
林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好一个胡商！这硫磺生意，我们照做！不但要做，还要垄断！”
“不仅要卖，还要卖出天价！让他们离不开我们这条线！”
“同时，赵三，你亲自去挑几个绝对可靠、机灵的生面孔，想办法混进那个商队里，或者摸清他们的落脚点和联络方式！我倒要看看，这批硫磺，最终是流向了京城哪个大人物的丹炉。”
处理完商队的事，林业转身来到县衙之中。
白柔芷正拿着炭笔，耐心地指导着几个新招募的小吏，在纸上练习那些弯弯扭扭的阿拉伯数字。
林业走过去，看似随意地开口。
“白姑娘，赵三带回消息，有京城来的商队。你……可需要捎信回去？或者，随他们一同返京？”
其实林业是不愿意白柔芷走的，毕竟白柔芷是黑水村的人中，少数受过良好教育的，用起来很是顺手。
算数啥的也一点就通，如果就此放走了，于情于理，林业都觉得有些可惜，有些遗憾。
特别是白柔芷还生得如此端庄美丽，就算不去强求，但留在身边养眼，总归是好的。
只是今后免不了要贸易，林业捂着消息，未免太过小家子气，失了大丈夫气概，今后面对白柔芷，也很难再坦诚相待。
而白柔芷闻言，执笔的手，极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她抬起头，脸上是一个清浅却带着明显苦涩的微笑。
“多谢大人挂心。京城……早已没有柔芷牵挂之人。回去？不过是自投罗网，徒惹杀身之祸罢了。”
她的目光转向县衙外已经有些热闹的人烟，语气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真诚。
“况且，大人这里，有安民兴邦的实学，有破旧立新的气象。柔芷……想留下来，多学一些，多看一些。大人昨日那番皇权之论，振聋发聩，醍醐灌顶，柔芷受益良多。”
白柔芷说完与林业对视了一眼，面色微红，似乎在确认对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