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飘着铁锈、劣质冷却液和汗馊味儿,混成一股子粘稠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浊流。林越弓着背,整个人几乎趴在那张油腻腻的合金工作台上。台面坑洼不平,散落着几把豁了口的扳手、一把焊枪头都烧得发黑的简易焊枪,还有几柄刻灵能回路专用的劣质刻刀,刀尖磨损得厉害。
他正对付的玩意儿,是外门某个倒霉蛋弄坏的低阶“聚灵阵盘”。巴掌大,结构不算复杂,但此刻里面几处关键的灵能传导回路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烧糊了,焦黑的痕迹嵌在精密的符文凹槽里。
手法是熟的。手指沾满黑乎乎的机油,在那些的铜质回路间小心地拨弄、清理,试图用刻刀刮掉焦痂,再重新用导灵液点焊连接。这活儿讲究个眼力手稳,林越有。
可就是慢。太他妈慢了。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流进眼角,刺得生疼。他甩了下头,汗珠砸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不是他不想快。是胸口那玩意儿,那颗深埋着、布满裂纹的“熵变芯核”,它算力不够。
这破阵盘的核心是个嵌套的微型聚灵符文组。正常机修,稍微有点修为或者植入体辅助的,芯核一扫,灵能回路的阻塞点、能量淤积处,瞬间就能在识海里建模标红。可他呢?
林越咬着后槽牙,集中精神,试图驱动芯核。嗡——!胸口深处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噪音,沉闷地在他骨头缝里震荡。黯淡的灵能回路猛地窜起几缕不祥的红光,灼痛感针扎似的刺向大脑深处。
“嘶……”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他赶紧撤了那点微弱的驱动意念,整个人脱力般往后一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粗气,胸腔里那颗芯核像个坏掉的老旧水泵,不甘心地微弱搏动,带来一阵阵虚弱钝痛和神经末梢的抽搐。
“哟,林师兄,又‘过载’啦?”斜对面工位,一个同样穿着灰扑扑机修服的瘦猴儿探过头,脸上挂着点说不清是同情还是看热闹的笑,“这破阵盘都鼓捣快俩时辰了,王管事那边可催着呢。”
林越没搭腔,只是抬起袖子,粗暴地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油污混合的粘腻。视线扫过狭窄工坊。七八个杂役,都跟他差不多德行,破旧义体,一脸倦容,守着各自的破烂摊子。有的眼神麻木,有的在他刚才芯核过载时飞快瞥了一眼,又迅速缩回去,带着点兔死狐悲的躲闪。角落里倒是有两道目光,毫不掩饰地带着点嘲弄,像看一条挣扎在烂泥里的瘸狗。他认得那俩,工头张麻子的狗腿子。
这鬼地方,是天机阁外门最底层的机修工坊,专收破烂,也专养他们这些“破烂”。灵根驳杂?天生废体?宗门里最不值钱的耗材。呼吸着这机油和绝望混杂的空气,拿着勉强饿不死的微薄灵石,修补着更破烂的法器,日复一日,直到哪一天彻底报废,像垃圾一样被清理掉。断罪台?不过是提前报废的快捷通道。
林越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工作台角落。那里,静静躺着一本硬壳笔记本。封面是某种不知名的深色皮革,边缘磨损得起了毛边,没有任何标识,只有正中蚀刻着两个极其古怪、相互嵌套旋转的几何符号。在周围扳手、刻刀的包围下,它显得格格不入。
穿越前的东西。里面记满了另一个世界的疯狂:扭曲的公式,蜘蛛网般的电路图,天方夜谭般的实验构想。在这个灵能飞天、符箓通玄的鬼地方,这玩意儿本该是彻头彻尾的废纸,是他在旧货市场垃圾堆里翻出来,唯一能证明“林越”曾经不属于这里的念想。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封面。鬼使神差地,他把它拿了过来,摊开在油腻的台面上,避开了那堆焦黑的阵盘零件。
纸页坚韧得不像话,翻动时发出沙沙的轻响。上面是用某种硬笔写下的、他曾经烂熟于心的符号:E=?ω,▽2ψ (2m/?2)(E-V)ψ=0……薛定谔的猫,波函数坍缩……量子隧穿效应……
荒谬。在这个世界,这就是鬼画符,是无字天书。
他疲惫的目光落在那条描述量子态的方程上,▽2ψ (2m/?2)(E-V)ψ=0,可就在他凝视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弱的异样感,如同羽毛拂过神经末梢。
笔记周围的空气,似乎……扰动了一下?极其细微,短暂地扭曲了视线。方程里那个代表波函数的“ψ”字符,边缘的墨迹好像……蠕动了一下?变得不那么清晰,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毛玻璃。紧接着,旁边的能量符号“E”也模糊了一瞬。
林越猛地眨了眨眼,凑得更近。污浊的灯光下,纸面清晰,墨迹稳固。刚才的扰动和模糊,仿佛只是他过度疲惫和芯核过载后产生的幻觉。
他皱紧眉头,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ψ”字符。冰冷,光滑。一丝疑虑像藤蔓的种子,悄然落进心田。断罪台上,那微弱的温热和共鸣……也是幻觉吗?可那濒死的触感,真实得刻骨。
“林越!”
一声炸雷般的粗吼,裹挟着唾沫星子,猛地劈开工坊里沉闷的空气。工头张麻子那张坑坑洼洼、写满不耐烦的麻子脸出现在门口。他没进来,嫌脏,只是把一样东西粗暴地朝林越的工作台扔了过来。
那东西划过一个沉重的抛物线,带着风声,哐当一声砸在摊开的笔记本旁边,震得几把刻刀都跳了一下。
是个核心。拳头大小,外壳是某种暗沉的合金,但布满了撞击的凹痕和高温灼烧的焦黑。几处外壳甚至破裂翘起,露出里面复杂到令人眼晕的精密齿轮结构、纠缠的灵能导线,还有核心处一块鸽蛋大小、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却让人皮肤本能发紧的浑浊灰光的晶石。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腐朽和衰败气息的能量辐射,从那破损处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斥候三型,战场回收的破烂货!核心废了,灵能回路全乱!”张麻子叉着腰,唾沫横飞,“你小子不是能捣鼓吗?给你一天!修好它!修不好,嘿嘿,这个月你那三块下品灵石的配给,就他妈喂狗了!”
说完,也不等林越反应,那张麻脸一扭,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留下工坊里一片死寂。其他杂役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落在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报废核心上,又飞快地瞟向林越。同情?嘲弄?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麻木和一丝庆幸——幸好砸中的不是自己。
林越没看他们。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砸在笔记本旁边的“斥候型灵能傀儡”核心上。
复杂?远超他的能力?这简直是放屁。这东西的结构精密程度,甩开他手里那个聚灵阵盘十八条街。核心那块散发着浑浊灰光的晶石,是“熵变晶核”的次级品,本身就极不稳定,现在外壳破损,里面的能量回路绝对乱成了一锅沸腾的毒粥。别说修,光是靠近久了,那辐射都能要了普通杂役半条命。
扣光灵石?这是要他的命根子!那点微薄的灵石,是维持胸口那颗破芯核不立刻崩溃的唯一能量来源!没了它,根本等不到什么狗屁处决,他自己就得先变成一堆抽搐的废铁。
压力像冰冷的铁箍,狠狠勒住了他的太阳穴,碾磨着里面还在隐隐作痛的神经。胸口那颗伤痕累累的芯核,似乎感受到了这致命的威胁,内部能量回路的震颤明显加剧了,带来一阵阵更深沉的、带着恐慌的钝痛。
他下意识地,手指蜷缩起来,紧紧抓住了摊开在旁边的笔记本。冰凉的硬壳触感,沾染着新鲜的、带着铁腥味的机油。
笔记本……核心……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倏地闪过:断罪台上,是濒死的芯核和笔记的共鸣,引发了回溯。那现在呢?这散发着同样令人作呕的熵变辐射的破烂核心……和这本诡异的笔记……会不会……
他猛地低下头,视线在散发着浑浊灰光的报废核心和摊开的、记录着另一个世界规则的笔记本之间,疯狂地来回扫视。笔记本封面,那两个嵌套旋转的几何符号,在污浊的灯光和溅上的机油掩盖下,沉默依旧。
工坊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劣质冷却液从某个角落管道渗出的嘀嗒声,还有林越自己胸腔里,那颗破败芯核发出的、越来越不稳定的微弱嗡鸣。汗珠,再次沿着他紧绷的下颌线,滚落下来,砸在摊开的纸页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模糊了某个公式的边缘。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