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夏末的余温,卷着香樟叶的气息掠过走廊。江逾靠在储物柜上,指尖碾着信封边缘,第18次。粉色信纸上的樱花烫金在日光下晃眼,像林茵追在他身后时,发间那支永不褪色的蝴蝶结。
“江逾!”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像一串急促的鼓点。江逾眼皮都没抬,将信封塞进校服口袋,布料被边角硌出一道硬棱。他数到第三声呼唤时,林茵已经扑到面前,额角沁着细汗,睫毛上还沾着方才跑步时撞落的香樟花絮。
“你看你看!”她扬起手里的信封,粉色绸带在指尖晃悠,“我新学的樱花折法,里面还有你上次说想看的《星轨理论》摘抄呢!”周围几个女生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起哄:“茵茵这次肯定能成!”“江逾哥快收了吧!”
江逾后退半步,后背贴上冰凉的储物柜。林茵身上甜腻的香水味几乎要把他淹没,像她过去半年里塞进他课桌的每一颗草莓糖,黏得让人喘不过气。他瞥见女生们手机屏幕的反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躲避林茵的场景成了走廊里的固定剧目。
“我还有事。”江逾侧身想绕开,手腕却被林茵一把攥住。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此刻却用力得让他生疼:“你又要躲到哪去?昨天躲在器材室,前天藏在图书馆,今天是不是想钻到男厕所里?”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江逾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视线扫过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绿色的应急灯在阴影里明明灭灭。就在林茵扬手想把情书塞进他怀里的瞬间,他猛地挣开,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安全出口。
楼梯间的声控灯应声亮起,惨白的光线映出他额角的青筋。身后传来林茵气急败坏的跺脚声:“江逾!你给我回来!”他扶着冰冷的扶手狂奔,校服外套被风灌满,像一面鼓起的帆。跑到二楼拐角时,他骤然停下——前方楼梯口,一道身影正不疾不徐地转出来。
是沈砚之。
她背着黑色双肩包,高三的校服穿在身上格外挺括,领口的纽扣一丝不苟地系到最顶端。阳光从楼梯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浅金,连飘动的发丝都仿佛被精心计算过角度。江逾曾在电竞社的监控里见过她——总是在晚自习后独自走出校门,步伐平稳得像走在坐标纸上。
此刻,沈砚之正低头看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拐角处的骚动。林茵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夹杂着她小姐妹的怂恿:“快追啊!这次别让他跑了!”
江逾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在沈砚之即将擦肩而过的刹那,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
“同学。”他的声音带着跑动后的喘息,还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慌乱,“帮个忙。”
沈砚之的手腕很细,隔着薄棉布,能感受到她皮肤下微凉的脉搏。她被这突然的拉扯惊得抬眼,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实验室里静置的蒸馏水。四目相对的瞬间,江逾看见她瞳孔里映出自己狼狈的模样——额发凌乱,校服领口歪斜,还有口袋里漏出的粉色信封一角。
“你干什么?”她的声音清冷,像雪落进古井,没有怒意,只有一种公式化的疏离。
“后面那个——”江逾用下巴朝楼梯下方示意,林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拐角,脸上是势在必得的潮红,“帮我挡一下。”
他几乎是将沈砚之拉到自己身前,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沈砚之的身体瞬间僵硬,手腕在他掌心轻轻挣了一下,却没有挣脱。江逾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混着纸张和墨水的味道,像图书馆最深处的旧书页,与林茵的甜腻形成尖锐的对比。
“江逾!你果然在这儿!”林茵举着情书冲上来,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脸上的笑容瞬间碎裂成惊讶的碎片。她身后的女生们发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手机镜头咔嚓作响。
空气凝固成冰。江逾感觉到沈砚之的手腕在微微发烫,或许是错觉,他甚至觉得她指尖的颤抖透过皮肤传来。他心一横,手指收紧,故意将沈砚之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手臂挡在她身前,做出一个保护的姿态。
“林茵同学,”沈砚之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平静得像在宣读实验报告,“有事吗?”
她的目光掠过林茵,落在江逾身上,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探究。江逾迎着她的视线,突然福至心灵,顺着她的话头接下去:“我和沈砚之同学……有点事要谈。”
“谈事?”林茵的声音尖利起来,像被针扎破的气球,“谈什么事需要拉手?江逾,你为了躲我,居然找沈砚之来演戏?”她上下打量着沈砚之,眼神从震惊转为嫉妒,“她有什么好?整天板着一张脸,跟个机器人似的!”
沈砚之没有动,只是轻轻动了动被握住的手腕。江逾立刻松开手,指尖残留着她皮肤的微凉触感。沈砚之整理了一下袖口,语气依旧平淡:“江逾同学向我请教数学问题,林茵同学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还要去办公室。”
她的谎言滴水不漏,甚至微微侧头看向江逾,眼神里带着“是这样吧”的询问。江逾立刻点头,配合得无懈可击:“对,就那道……解析几何题,挺难的。”
“解析几何?”林茵嗤笑一声,从包里掏出一本错题集,“他上次数学考试才考了38分,会做解析几何?沈砚之,你别被他骗了!他就是不想收我的情书!”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江逾看见几个电竞社的兄弟躲在人群后面挤眉弄眼,其中一个还对着他们比了个“666”的手势。沈砚之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林茵同学,不管江逾同学成绩如何,这都是他的隐私。你这样当众纠缠,不太合适。”
说完,她不再看林茵,转身就往楼梯上方走。江逾愣了一下,立刻跟了上去。路过林茵身边时,他清晰地听见她压抑的抽气声,还有那句带着哭腔的低语:“江逾,你会后悔的。”
两人快步走上三楼,拐进无人的化学实验室走廊。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砚之停下脚步,转过身,正面看向江逾,眼神里的平静终于被一丝锐利取代:“江逾同学,你刚才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肢体骚扰。”
江逾靠在墙上,扯了扯嘴角:“沈学姐,刚才多谢了。要不我请你喝汽水?冰镇的。”
沈砚之没有接话,只是双手抱臂,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我不需要汽水。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江逾装傻,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他注意到沈砚之的校服领口系得太紧,喉结处有一道细微的红痕,像是长期被布料摩擦所致。这样严谨到刻板的人,为什么会愿意被他拉来挡枪?
“解释你为什么突然拉我,”沈砚之的声音清晰而缓慢,“以及,你打算怎么处理刚才那些人的目光。”她顿了顿,补充道,“林茵同学的性格我略有耳闻,她不会轻易罢休的。”
江逾沉默了。他知道沈砚之说得对。林茵的执着就像她玩游戏时选的辅助英雄,一旦锁定目标就会穷追不舍。刚才那一幕被这么多人看见,只会让事情更糟。
“那你想怎么样?”江逾抬眼,直视着沈砚之的眼睛。阳光在她瞳孔里跳跃,像细碎的钻石。
沈砚之看着他,沉默了几秒,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定理:“江逾同学,我有一个提议。”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淡的弧度,“我们可以签订一份合约。”
“合约?”江逾挑眉,“什么合约?”
“假恋爱合约。”沈砚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扮演情侣,期限三个月。这样,你可以摆脱林茵的纠缠,我也可以……”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只是看着江逾,眼神里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帮忙。你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
江逾看着眼前这个突然提出荒诞提议的学姐,阳光在她身后织成一张金色的网,将她笼罩其中。他想起林茵第18封情书里的樱花折痕,想起电竞社下周就要开始的封闭式训练,想起教务处那张迟迟无法签名的数学试卷……或许,这真的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他笑了,这次是真心的:“沈学姐,你很有意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合约可以签。但我的条件,可能有点麻烦。”
沈砚之看着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脸上带着笑意的眼睛,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指尖。她的手指微凉,指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
“说说看。”
走廊尽头的阳光正好,将两人交握的手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谁也没有注意到,楼梯拐角处,林茵正捂着嘴蹲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滴落在那封精心准备的情书上,将粉色的樱花折痕晕染成深浅不一的红。而远处的公告栏旁,几个电竞社成员正围着手机屏幕,发出阵阵压抑的惊呼和哄笑,屏幕上赫然是刚才江逾拽住沈砚之手腕的模糊照片,配文:“惊天大瓜!学渣打野竟与冰山学神有染?”
第18封情书被遗忘在角落,粉色的信封上,林茵精心绘制的樱花图案正在阳光下发脆、褪色。而一份新的、充满未知的合约,正在这寂静的走廊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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