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碾过碎石子路的声响突然变轻时,李泽成睫毛颤了颤。
他贴着车窗的脸蹭到玻璃上的雾气,抬头便撞进“钢七连”三个鎏金大字里——营门上方的横匾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旁边“只争第一”的标语红得刺眼,像块烧红的铁烙在视网膜上。
“到了!”司机扯着嗓子喊,车厢里响起稀稀拉拉的动静。
李泽成磨了磨后槽牙,等其他新兵挤着往车门涌时,他故意落后两步。
背包带在肩头勒出红印,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目光扫过岗亭位置、围墙高度、哨兵换岗的间隔——这些在拳场里养成的习惯,此刻在他心里织成一张网。
那个总在暗处盯着他的雷哥的脸突然闪了闪,他喉结动了动,把涌到嘴边的脏话咽回去。
“同志,领物资。”
声音从左侧传来。
李泽成转头,看见个穿作训服的兵,肩章上一道细拐,眉眼温和得像春天的溪水。
史今举着登记本,手里还攥着叠作训服,见他望过来,笑着把最上面一套递过去:“我是三班班长史今,以后有什么难处找我。”
李泽成接过衣服,布料摩挲手掌的触感比拳场里的破布硬实得多。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旧疤,那道白痕在晨光里格外显眼。“谢谢。”他声音闷得像敲铁皮,抬头时却避开了史今的眼睛——那双眼睛太亮,亮得他不敢多看。
“李泽成!”
晚饭前的集合哨音比拳场里的电铃刺耳十倍。
李泽成刚把作训服扎进裤腰,就听见高城的吼声。
他慢悠悠往队列里蹭,裤脚还松松垮垮垂着,直到高城的皮鞋尖“咔”地抵住他脚尖。
“你当这是夜市摊子?”高城的帽檐压得低,阴影里的眼睛像淬了冰,“左脚尖分开约六十度,收腹挺胸!”他伸手推李泽成的肩,力道大得像推沙袋,“站直了!
你以为弯着腰能躲子弹?“
李泽成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在拳场里,敢这么推他的人早被他掀翻在地了。
他喉咙里滚出半句“你...”,裤脚突然被扯了扯。
许三多缩着脖子站在他右边,眼神慌得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指尖还揪着他松垮的裤脚。
“五公里越野,明早五点,全副武装。”高城退后两步,目光扫过整个队列,“掉队的,卷铺盖滚蛋。”他最后瞥了李泽成一眼,那眼神像根针,扎得他后颈发烫。
熄灯号响过三遍时,李泽成还睁着眼。
上铺的呼噜声像台破风箱,隔壁床许三多的翻身声却轻得像片叶子。
他摸出藏在枕头下的蓝色纽扣,玻璃表面被体温焐得温热——这是陈强走前塞给他的,说等混出个样儿再还。
“我觉得他不太合群。”许三多的声音突然从黑暗里冒出来,带着点南方口音的软,“吃饭时也不说话,训练时总盯着墙角看。”
“他身上有刺。”史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李泽成听见水壶盖拧开的轻响,“就像刚进林子的小狼,得慢慢磨掉尖牙。”
李泽成捏紧纽扣,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在他手背上的伤疤上镀了层银。
小狼?
他嗤笑一声,却没出声——史今的话像团文火,慢慢烧着他心口那块硬邦邦的冰。
五点的哨音比闹钟还准时。
李泽成把作训服扎得死紧,水壶里的水晃荡出哗啦声。
高城抱着秒表站在起跑线,看见他时挑了挑眉:“挺自觉?”
起跑的口令刚落,李泽成故意放慢脚步。
他盯着前面新兵的后颈,数着他们的呼吸节奏——三短一长,跟拳场里那些体力差的对手一个样。
第三公里的指示牌闪过眼前时,他突然发力,小腿肌肉绷得像铁条,风声灌进耳朵里,把后面的惊呼声都盖了。
“停!”高城的哨子炸响时,李泽成正踩着终点线。
他弯着腰喘气,汗水顺着下巴砸在泥地上,抬头正撞进高城的目光里——这次那眼神没带冰,反而像淬了火的钢,“有点意思。”
午饭时炊事班的饭箱刚搬出来,李泽成就走了过去。
他弯腰扛起最大的那箱,瓷盆在箱子里碰出清脆的响。
史今递水过来时,他接得飞快,喉结动了动,把“谢”字咽回去。
“我以为你会放弃。”许三多蹲在他旁边扒饭,嘴角沾着饭粒,“昨天高连长训你,我都不敢看。”
李泽成抹了把脸,汗水混着饭香钻进鼻子。
他盯着远处飘着的“钢七连”旗,风把旗面吹得猎猎响,“我还没输过。”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时,李泽成坐在床沿擦手腕上的伤疤。
那道白痕在温水里泡得发红,像条蛰伏的蛇。
他摸出块旧布,擦得很慢很慢——明天要坐列车去驻训点,他得把这道疤擦干净,擦得能照见自己的脸。
窗外传来集合哨声,他把布收进背包最里层。
那里躺着颗蓝色纽扣,和他手背上的伤疤并排,在黑暗里等着下一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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