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四个人心头。只有那张轻飘飘的羊皮纸，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每个人的脸上。
魔域市政管理处……
市政管理处……
政管理处……
理处……
处……
凯尔的脑子里，这几个字像被施了回音咒，疯狂弹射，把他最后一点理智撞得粉碎。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凯尔猛地站起，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雷哲的脸上七荤八素。他一把夺过那张羊皮纸，双手发力，“刺啦”一声，将其撕成了漫天飞舞的碎片。
“凯尔·晨曦！”他指着凯尔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这就是你说的奇遇？这就是光辉之主的考验？我们他妈的像四个傻逼一样，在这里疏通了一下午的下水道！”
他气得浑身发抖，贵族风度荡然无存。
被指着鼻子骂，凯尔的羞耻瞬间被怒火取代，他梗着脖子吼了回去：“那你刚才抢着开箱子的时候怎么不说了？是谁一脚把‘宝箱’踹开的？不是你急着想表现自己？”
“我那是为了团队！不像某些人，脑子里除了肌肉和荣誉就没别的了！”
“总比某些人脑子里只有金币和贪婪要好！”
“你说什么？！”
“说你呢！”
眼看两人就要从骂战升级成全武行，莉娜吓得连连后退，小声抽泣起来。
“够了！”
一声清冷的呵斥，带着极致的疲惫。
是艾拉。
她用尽全力站直身体，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眼神却锐利如冰锥，扫过两个像斗鸡一样顶在一起的男人。
“现在争吵，能让神器从地里长出来吗？能让我们回到正确的路上吗？”
凯尔和雷哲同时一窒，扭过头去，重重地“哼”了一声。
艾拉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眩晕感：“我们被耍了。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现在，立刻，马上，我们原路返回，找到那条被堵住的主路，想办法清理掉落石。”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没人反驳。
但信任的种子一旦被名为“愚蠢”的冰雹砸碎，就再也发不了芽。
队伍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回程的路，死气沉沉。
凯尔走在最前面，每一步都像在跟大地有仇，踩得砰砰作响。雷哲吊在最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莉娜夹在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大气不敢出。
艾拉走在莉娜身边，内心叹了口气。
这才刚出新手村，队伍就快散了。
这趟讨伐之旅，前途堪忧。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树林里，隐约传来一阵怪笑声，中间还夹杂着少女惊恐的尖叫。
“叽叽叽！小妞，别跑啊！”
“嘿嘿，这身皮肉，可比泥巴里的蚯蚓嫩多了！”
四人脚步同时一顿，警惕地对视一眼。
凯尔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脑子里那根名为“正义”的弦被狠狠拨动。他二话不说，提着剑就循声摸了过去。
雷哲皱了皱眉，虽然心里还憋着火，但作为贵族的教养让他无法对这种事坐视不理，也跟了上去。艾拉和莉娜对视一眼，只能快步跟上。
万魔殿，作战室内。
幽蓝色的光幕上，画面一分为二。
左边，是四个鬼鬼祟祟靠近树林的勇者背影。
右边，则是树林内的“案发现场”——一群由哥布林小队长古力率领的地精，正“凶神恶煞”地围着一个摔倒在地的少女。
少女衣着朴素，亚麻色的长发沾了些泥土，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正抱着膝盖瑟瑟发抖，那模样，我见犹怜。
“啧。”
杨清祎靠在王座上，端着红茶，发出一声赞叹。
“专业。”
他指着光幕里的少女，对身旁的希莉娅说：“你看看这表情，这姿态，这泪痕的角度，恰到好处地展现了柔弱、无助和恐惧，但又没有因为过度惊慌而显得面容扭曲，保留了美感。希莉娅，你们魅魔一族是不是有什么祖传的表演进修课程？”
光幕中的“柔弱少女”，正是魅魔一族的精锐，菲菲。
希莉娅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躬身道：“陛下谬赞了。这只是菲菲的基本功。”
她心里想的却是：何止是基本功，这丫头为了这个角色，对着镜子练了三天三夜，连哭的时候左眼先流泪还是右眼先流泪都设计了几十个版本。
“至于这帮地精……”杨清祎的视线转向那群耀武扬威的绿色生物，眉头一皱，“演技太浮夸了。”
只见哥布林队长古力，正挥舞着一根大棒，口水四溅地咆哮：“小妞！把你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就把你抓回洞里当压寨夫人！”
他身旁的一个小弟，为了表现自己的凶残，正用一把生锈的匕首，疯狂地捅着旁边的一棵无辜大树。
还有一个，大概是想表现得更变态一点，正抱着自己的脚，嘿嘿傻笑。
整个场面，突出一个群魔乱舞。
“太刻意了，表演痕迹太重。”杨清祎摇了摇头，像个挑剔的导演，“真正的地精强盗，应该是狡诈、猥琐，而不是像一群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考尔，记下来，下次的地精演员培训，把‘自然流’演技作为重点课程。”
站在阴影里的情报头子考尔，默默地掏出一个小本本：“遵命，陛下。”
一旁的沃伦·碎骨看得眉开眼笑，瓮声瓮气地说道：“陛下，我觉得挺好！够凶！够狠！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杨清??瞥了他一眼。
行吧，对牛弹琴了。
就在这时，光幕中的凯尔已经按捺不住了。
“住手！你们这群肮脏的渣滓！”
一声充满正义感的怒吼，凯尔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从树丛后一跃而出，圣剑上微光一闪，直指那群地精。
地精们像是被吓傻了，集体回头，动作整齐划一。
古力愣了一秒，随即“勃然大怒”，挥舞着大棒指向凯尔：“哪来的小白脸，敢管你古力大爷的闲事？兄弟们，给我上！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嗷嗷嗷！”
一群地精怪叫着，乱七八糟地冲了上去。
雷哲也从另一侧现身，拉开长弓，一支箭“嗖”地射出，精准地钉在古力脚前一寸的地上。
“以风行者的名义，放下武器，滚出这里！”他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傲然道。
战斗，一触即发。
然后，不到十秒，就结束了。
凯尔一剑拍飞一个，一脚踹翻一个，勇猛无比。
雷哲的箭矢更是例无虚发，虽然他刻意避开了要害，但每一箭都能精准地射中地精的屁股或者大腿，让他们疼得嗷嗷直叫。
那群地精的抵抗，简直跟闹着玩似的。
一个地精冲向凯尔，结果跑到一半自己被树根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另一个试图偷袭雷哲，结果手里的武器举到一半，自己打了个喷嚏，刀都飞了出去。
古力队长最为英勇，他挥舞着大棒冲向凯尔，结果被凯尔侧身一躲，巨大的惯性让他自己刹不住车，“咚”的一声，一头撞在了刚才被他小弟狂捅的那棵树上，眼冒金星，当场昏了过去。
“叽里呱啦！（老大倒了！快跑啊！）”
剩下的小地精们见状，发出一阵惊慌失措的怪叫，扔下武器，抱头鼠窜，眨眼间就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凯尔和雷哲甚至连汗都没出。
看着满地狼藉和那个昏倒在树下的地精队长，凯尔收起剑，胸膛挺得笔直。
刚才被“市政管理处”支配的屈辱感，一扫而空。
这才是勇者该干的事！行侠仗义，英雄救美！
雷哲也收起了弓，虽然脸上还带着一丝不爽，但嘴角却微微上扬。刚才那几箭精准的射击，让他找回了一点贵族神射手的尊严。
艾拉和莉娜这才从后面跟了上来。
艾拉看着这过于顺利的结局，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而莉娜，则是满眼崇拜地看着凯尔和雷哲：“凯尔哥哥，雷哲哥哥，你们好厉害！”
“咳咳，”凯尔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高大形象，转身走向那个依旧瘫坐在地上的少女，用他自认为最温柔的声音说道：“这位小姐，你没事吧？别害怕，强盗已经被我们赶跑了。”
少女缓缓抬起头。
那是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碧绿色的眼眸像受惊的小鹿，充满了恐惧和感激。她看着凯尔，嘴唇微微颤抖，声音细若蚊吟：
“谢……谢谢你，勇者大人……”
这一声“勇者大人”，直接喊到了凯尔的心坎里。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升华了。
之前所有的憋屈、愤怒、羞耻，在这一刻，都值了！
他伸出手，想要将少女扶起来。
少女却怯生生地缩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冰凉柔软的小手，搭在了凯尔的手掌上。
万魔殿里，杨清祎一口喝干了杯中的红茶，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看见没，这就叫专业。”他对众人说，“第一幕，用羞辱和失败，打碎他们的傲慢，制造团队内部矛盾。第二幕，立刻安排一场毫无难度的‘英雄救美’，让他们重拾自信，并且对‘行侠仗义’这种行为产生强烈的正向反馈。”
“先给一巴掌，再给一颗糖。这心理拿捏得，死死的。”
沃伦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明觉厉：“陛下英明！”
希莉娅则是彻底无言了。她看着光幕里，那个被凯尔扶起来后，还柔弱地靠在他手臂上的魅魔菲菲，再看看凯尔那副飘飘然的模样，忽然觉得……
这位新勇者，可能真的活不到看见万魔殿大门的那一天了。
光幕中，少女菲菲已经站稳了身体，她对着四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真的太感谢你们了！我叫菲菲，是附近村子的村民。要不是你们，我……我可能就被那些可怕的地精抓走了……”
她说着，眼圈又红了。
“举手之劳，菲菲小姐，不必客气。”凯尔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不，这对我来说，是救命之恩！”菲菲抬起头，眼神无比真诚，“我……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们的，但我们村子为了感谢光辉之主的庇佑，正准备举行祭典。如果勇者大人们不嫌弃的话，可以……可以到我们村子休息一下吗？我们愿意拿出最好的食物和麦酒来招待我们的英雄！”
村子？休息？食物？
凯尔和雷哲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意动。
奔波了一天，又被耍得团团转，他们确实又累又饿。
只有艾拉，心中的警铃大作。
太巧了。
一切都太巧了。
刚被骗完，马上就遇到英雄救美的戏码。刚赶跑强盗，马上就有人邀请他们去村子休息。
这感觉，就像是走在一个被精心设计好的剧本里。
她上前一步，正想开口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那个名叫菲菲的少女，忽然“哎呀”一声，身体一软，眼看就要再次摔倒。
“小心！”
离得最近的凯尔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一股淡淡的、仿佛兰花般的香气，钻入鼻孔。怀中的身躯，柔软得不可思议。
凯尔的脸，“腾”一下就红了。
“我……我没事……”菲菲挣扎着站直，脸上飞起一抹红霞，她捂着自己的脚踝，痛苦地皱起了眉，“好像……刚才摔倒的时候，把脚扭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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