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双腿,推开塑料门帘,重新排档。
呛人的烟味依旧浓烈,像失败的硝烟。
“秦…秦老板,咋…咋样了?”
老张几乎是扑过来的,死死盯着我。
他儿子小张也攥着拳凑近,脸上是同样急切的询问。
吴克站在阴影里,脸色铁青。
所有的目光,都压在我身上。
沉重得让人窒息。
我张了张嘴,喉头干涩发紧。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老张……对不起。”
老张脸上的血色褪尽,只剩下惨白。
他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猛地佝偻下去,比之前更甚。
他没说话,只是失魂落魄地转过身。
那背影,透着一股被彻底碾碎的绝望。
小张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冰柜上。
“砰”的一声闷响,冰柜晃了晃,留下一个凹痕。
吴克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
“没事,有什么事,哥们跟你一起扛。”
“秦宁……”
李婉如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走到我身边,手指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
她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显然刚才混混们的眼神和氛围也让她心有余悸。
但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只有担忧和心疼。
“先离开这儿吧。”
她低声说,带着一种温柔。
“秦宁,带我去吃点东西吧,花都的特色,随便什么都好。我饿了。”
我知道,她是在试图把我从这片令人窒息的泥沼里拉出来。
哪怕只是暂时的。
李婉如指着巷子口一个路边烧烤摊:
“就那儿!闻着香!”
我们沉默地坐下。
塑料矮凳,油腻的小方桌。
老板是个沉默的中年人,手脚麻利地烤着肉串、韭菜、茄子。
油脂滴在炭火上,腾起带着焦香的烟雾。
李婉如点了一堆东西,又要了两瓶冰啤酒。
她没看我,自顾自地开了一瓶。
倒满两杯,把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
“喝点。”
我没有拒绝,我确实需要酒精来缓解心中的情绪。
我端起杯子,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却冲不散心底的沉重。
“秦宁,”
她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牛肉,咬了一口,目光投向远处的街灯,像是陷入了回忆。
“你知道我大学那会儿,干过最‘彪’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脸上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淡淡笑意。
“大二,学生会竞选。对手是个家里有点背景的男生,拉票拉得明目张胆,还请客吃饭。我不服气,觉得不公平。最后演讲那天,我直接在台上,当着全系师生的面,把他私下请客拉票的事全抖出来了。”
她笑了笑,有些潇洒。
“结果?当然没选上。还被辅导员叫去谈话,说我破坏团结。”
她又喝了一口酒:
“但我一点都不后悔。有些事,看到了,觉得不对,就得说出来。憋着,会把自己憋坏的。”
她的目光转回来,落在我脸上。
“就像你现在,心里憋着火,憋着委屈,比挨顿打还难受吧?”
她在开解我。
用她自己的方式。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她讲她大学时的糗事,讲她刚工作时遇到的奇葩客户。
但危险,从未远离。
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几个晃动的身影。
他们从街角溜达出来,三三两两,叼着烟,眼神扫视着摊子。
花衬衫,紧身裤,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痞气。
是王彪的人。
下午在排档里见过的几张脸。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我们。
为首那个染着黄毛、下午在门口用淫邪眼神打量李婉如的混混。
咧开嘴,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朝我们这边努了努嘴。
几个人会意,慢悠悠地围拢过来。
李婉如也察觉到了。
她握着啤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脸上的轻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警惕。
“别慌。”
我低声说,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我放下酒杯。
在桌子下面,握住了李婉如冰凉的手。
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微微颤抖着。
“老板,结账!”
我扬声喊道。
老板匆匆过来算了钱。
我扔下几张钞票,拉着李婉如迅速起身。
“走!”
我拉着她就往人流相对密集的主街方向快步走去。
身后,那几个混混也立刻加快了脚步,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口哨声、下流的调笑声清晰地传来,格外刺耳。
“报警!”
我一边疾走,一边急促地对李婉如说。
李婉如立刻掏出手机,手指有些颤抖。
但动作还算利索。
“喂?110吗?我们在东兴路夜市,有人跟踪我们!有一群混混要对我们图谋不轨。”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操!还敢报警?!”
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猛然加速!
“跑!”
我大吼一声,拉着李婉如,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的主街狂奔!
亡命奔逃!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
是李婉如压抑的惊呼,还有身后越来越近、充满恶意的叫骂和脚步声!
“站住!妈的!”
“那小妞别想跑!”
“抓住他们!”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我拉着李婉如,在狭窄的的巷弄里左冲右突,试图甩开他们。
李婉如的体力明显不支,脚步踉跄,呼吸急促得像要断掉。
我死死攥着她的手,几乎是拖着她跑。
“快,秦宁,你先走吧,我跑不动了。”
她带着哭腔喊道。
“我怎么可能把你丢在这里?”
“坚持住!马上到大路了!”
我吼道。
然而,几条黑影却堵死了我们最后的去路!
为首一人,正是那个黄毛!
他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笑容,活动着手腕,一步步逼近。
我们被彻底堵死在了这条不足三米宽的死胡同里。
身后,另外几个混混也追了上来,彻底封住了退路。
“跑啊?怎么不跑了?”
黄毛啐了一口唾沫,狞笑着。
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李婉如因为奔跑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和脸上扫视。
“下午在店里就看你带劲,没想到晚上还能遇上?缘分啊!”
他身后的混混们发出一阵猥琐的哄笑。
“你们想干什么?”
我强压下恐惧,将李婉如护在身后。
“警察马上就到!”
“警察?”
黄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
“等他们来,黄花菜都凉了!我们哥几个,就是看你们不顺眼,想跟你们‘聊聊’,顺便给点‘小教训’。”
他的目光越过我,赤裸裸地钉在李婉如身上:
“尤其是这位美女。听说,下午就是你这妞骂我们是‘垃圾’?嘴挺硬啊?”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淫邪。
“这样吧,美女,给你个机会。今晚陪我们哥几个好好‘聊聊’,把我们伺候舒服了,我们就当下午的事没发生过,放你这小白脸男朋友一马。怎么样?划算吧?”
这赤裸裸的侮辱和威胁,狠狠扎进我的神经!
李婉如在我身后剧烈地颤抖着,我能感觉到她抓着我后背衣服的手指,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深深陷进去。
“你他妈做梦!”
我怒吼出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什么后果,什么隐忍,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就在黄毛得意洋洋、以为吃定我们,甚至伸出手想去摸李婉如脸的那一刻
我动了!
没有任何章法,没有任何思考!
纯粹是雄性生物在领地、在伴侣受到最恶毒威胁时的本能反击!
“我操你妈——!!!”
我的拳头,狠狠砸向黄毛那张写满猥琐和得意的脸!
砰——!!!
一声沉闷的骨肉撞击声,在狭窄的死胡同里炸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黄毛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随即难以置信取代。
他整个人双脚离地,猛地向后倒飞出去!
鲜血,混合着几颗白色的牙齿,从他嘴里飞溅而出。
他重重地砸在身后一个混混身上,两人一起滚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黄毛捂着脸,指缝间鲜血汩汩涌出,发出含糊不清的哀嚎。
剩下的几个混混,包括那个被撞倒的,全都懵了。
李婉如在我身后发出了一声尖叫:
“秦宁!不要!”
其实,我是学过格斗的。
然而,这死寂只维持了不到一秒。
“操!敢动手!”
“废了他!”
“给黄毛报仇!”
混混们被同伴的惨状彻底激怒了!
剩下的五六个混混,挥舞着拳头、抄起旁边的破木板、甚至有人从腰后抽出了甩棍,嚎叫着朝我扑了过来!
“秦宁!小心!”
李婉如的尖叫声带着哭腔?
世界瞬间变成了狂暴的漩涡。
拳头!
无数的拳头!
像冰雹一样砸在我的头上、脸上、胸口、后背!
坚硬的鞋底狠狠踹在我的小腹、肋下!
木板带着风声抡在我的肩膀,发出沉闷的断裂声!
甩棍带着破空声抽打在我的手臂,火辣辣的剧痛瞬间炸开!
我本能地蜷缩身体,用双臂死死护住头脸,将李婉如更紧地挡在身后的墙角。
剧痛如同潮水般从全身各处疯狂涌来,冲击着神经。
视线开始模糊、旋转。
耳朵里充斥着混混们的叫骂、还有李婉如那撕心裂肺的哀求。
“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住手啊!”
最后,她说了一句。
“求求你们,你们别打他了,我答应你们。”
此时此刻,我的心,仿佛都要碎了。
所幸,此时,警笛声骤然响起。
“秦宁!秦宁你怎么样?!”
“警察!警察快来了!你们跑不掉的!”
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
不知道是汗还是血。
嘴里充满了铁锈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
我死死咬着牙,用身体构筑着最后一道屏障。
我绝对不能让这群畜生,染指李婉如。
意识在剧痛的撕扯下,像风中残烛,忽明忽暗,飘摇欲坠。
混混们似乎打红了眼,下手越来越重。
有人试图绕过我去抓李婉如,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撞过去,换来更猛烈的拳脚相加。
“妈的!这小子还挺抗揍!”
“把他拉开!把那妞弄出来!”
“今晚非得办了这妞不可!”
黄毛那怨毒的嘶吼在混乱中格外刺耳。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失的前一秒——
“呜哇——呜哇——呜哇——!!!”
急促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夜的喧嚣。
“警察!”
“快跑!”
“操!真来了!”
混混们,动作猛地一滞。
他们如同受惊的老鼠,猛地丢下手里的家伙,转身就朝着巷子另一头,没命地狂奔逃窜!
“站住!警察!不许动!”
威严的喝令声伴随着脚步声从巷口传来,手电筒刺眼的光柱瞬间扫射进来。
压在身上的拳脚骤然消失,如同移开了几座大山。
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墙壁滑倒在地。
剧痛如同迟来的海啸,瞬间淹没了全身每一个细胞。
“秦宁!秦宁!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啊!秦宁!”
李婉如扑跪在我身边,颤抖的手指用力拍打着我的脸颊,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崩溃。
泪水,在她苍白的脸上肆意流淌。
我努力想睁开眼,想对她说一句“没事”。
但剧痛却让我连动一下手指都困难。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他流了好多血!”
李婉如冲着冲进来的警察哭喊。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迅速控制了现场,有人去追逃跑的混混,有人蹲下来查看我的伤势。
“别动!我们是警察!伤得怎么样?能说话吗?”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艰难地摇了摇头。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尖锐的刺痛,让我怀疑是不是断了几根肋骨。
“头部外伤,多处软组织挫伤,可能有肋骨骨折和内出血,需要立刻送医!”
另一个警察快速检查后,对着对讲机喊道。
“指挥中心,东兴路夜市后巷斗殴现场,发现重伤员一名,请求120支援!重复,重伤员一名!”
“警察同志!是那些人!是下午在老张排档闹事的混混!他们一路跟踪我们到这里!堵住我们!还…还想……”
李婉如语无伦次。
“是他们先动手威胁!秦宁是为了保护我才……”
“冷静点,女士!具体情况我们会调查清楚!先救人!”
警察打断她。
很快,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鸣笛声。
我被抬上了担架。
移动带来的震动,再次引发了全身的剧痛。
让我眼前发黑,几乎晕厥过去。
朦胧中,我看到李婉如紧紧跟在担架旁,她的手死死抓着担架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和血污,头发凌乱,眼神里惊魂未定。
但当她看向我时,那眼神又变得无比坚定。
“坚持住,秦宁!我们去医院!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十分坚定。
李婉如的脸,在晃动的车厢顶灯下,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她一直紧紧握着我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掌心冰凉。
“别睡,秦宁!看着我!看着我!”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一遍遍在我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