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湾废弃仓库。
警灯的红蓝光芒,无声地舔舐着斑驳的墙壁。
空气里,一股霉味混杂着廉价香烟烧尽后的酸腐气,刺进鼻腔。
“空的。”
李响一脚踹开一扇包厢的铁皮门,里面只有几把翻倒的椅子。
安欣站在赌场大厅中央。
满地都是踩灭的烟头和撕碎的扑克牌。
一张麻将桌被掀翻在地,绿色的桌面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跑了。”安欣的声音很低,“跑得很急。”
这里的一切,都在尖叫着两个字:心虚。
一个警察从角落的垃圾桶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烧了一半的铁皮桶。
“安队,有发现。”
安欣走过去,戴上手套。
铁桶里,大部分是烧成灰烬的纸张。
他用镊子,从灰烬边缘夹起几片还没烧透的纸片。
纸片边缘焦黑,但中间的字迹,在手电筒的光下清晰可见。
“欠条。”
借款人那一栏,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徐雷。
金额那一栏的数字,让旁边的李响倒吸一口冷气。
安欣的目光,又落在纸片下面,一个被烧得变形的金属零件上。
他认得这个东西。
和他从徐雷尸体旁边的电鱼器上,取下来的那个残骸,一模一样。
人证(高启强),物证(零件),动机(赌债)。
所有的证据,像三块完美的拼图,严丝合缝地拼在了一起。
指向同一个名字。
老曹。
……
莽村,小楼。
程程站在窗边,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一夜未眠。
她脑子里,反复播放着那条新闻。
那个男人的话,还在耳边。
“你的鱼,死了。”
李宏伟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身上还是那件黑T恤,头发乱得像个鸟窝。
“想不通?”
他拉开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水。
程程转过身,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老曹会跑?”
这是她想了一夜,都无法理解的逻辑奇点。
“我不知道。”李宏伟喝了口水,答得理所当然。
妈的,跟这学霸沟通真费劲。
非得把所有事都套进她的理论模型里。
我这是社会工程学,不是他妈的微积分。
“我只是找了几个烂仔,去旧厂街那几个棋牌室里放了个风。”
李宏伟翘起二郎腿。
“就说,市里要严打,第一波就查下湾。”
他看着程程那张写满震惊的脸,觉得很有趣。
“做贼的人,耳朵最灵。”
“他听见风声,第一反应不是去验证真假,而是跑。”
“这是人性,程程。”
“跟公式无关。”
程程的嘴唇动了动,一个更深层的问题浮了上来。
“那……警察在赌场里找到的东西……”
“哦,那个啊。”
李宏伟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出门扔垃圾的小事。
“我让他跑,总得给他屁股后面,再点一把火。”
“欠条是伪造的,找街边刻章的做的旧。”
“那个零件,是我从另一个报废的电鱼器上拆下来的。”
“我让人在他跑路前,偷偷扔进了他烧垃圾的桶里。”
李宏Wěi看着程程。
“一个仓皇跑路的赌场老板,一堆指向他的证据。”
“你说,警察会怎么想?”
程程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扶住了身后的墙壁,才没有倒下。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布局。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他算计的不是事件,是人心。
“可是……”程程的声音在发抖,“这些证据,根本经不起推敲,上不了法庭。只要老曹被抓到,一验笔迹……”
“谁说要上法庭了?”
李宏伟打断她,笑了。
那笑容,让程程感觉后背发冷。
“我从来没想过,要让警察去定他的罪。”
李宏伟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这些证据,不是给警察看的。”
“是给另一个人看的。”
“一个刚刚死了儿子,脑子里只剩下复仇的,疯子。”
……
白金瀚。
顶楼的总统套房里,一片狼藉。
上好的波斯地毯上,全是名贵雪茄的灰烬和摔碎的酒瓶。
徐江跪在地上。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张徐雷十八岁生日时的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笑得张扬,不可一世。
他没有哭。
只是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悲鸣。
一个穿着黑西装的手下,跪在他面前,头埋得很低,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江……江哥……”
“警察那边……抓了个叫高启强的鱼贩子。”
徐江没反应,像是没听见。
手下咬了咬牙,继续报告。
“但……但他们好像不怎么信那个鱼贩子。”
“他们连夜抄了下湾老曹的场子。”
“听说……听说在里面,找到了……找到了雷哥欠下的赌债条子……”
徐江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抬起头。
那双眼睛,已经不是人的眼睛了。
是两团烧红的,马上要爆开的炭。
“你说什么?”
声音嘶哑,像两块生锈的铁在摩擦。
“还……还在老曹的赌场里,找到了一个跟案发现场一样的……电鱼器的零件。”
手下说完,把头磕在地上,不敢再出声。
轰!
徐江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赌债。
零件。
老曹。
那个跟他抢地盘,斗了好几年的死对头。
所有的线索,像一条燃烧的引线,瞬间点燃了他心中那座装满了悲痛和怒火的火山。
“老——曹——!”
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从他胸腔里炸开,震得整个房间都在嗡嗡作响。
他猛地站起来,抓起桌上一瓶没开的威士忌,狠狠砸在对面的落地窗上。
哗啦!
厚厚的钢化玻璃,蛛网般裂开。
“我操你妈!”
“我要你的命!”
“我要你全家给我儿子陪葬!”
他像一头彻底疯狂的公牛,在房间里横冲直撞,砸烂了他能看到的一切。
最后,他停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眼睛红得要滴出血。
他看着跪了一地的手下。
“找!”
他嘶吼着。
“把京海给我翻过来!也要把老曹那个杂种给我找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谁能把他的人头提到我面前!”
徐江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万!”
京海的地下世界,在这一刻,被这只无形的手,彻底搅动。
一场血腥的风暴,即将降临。
……
市公安局。
安欣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李响推门进来。
“安队,高启强那边怎么处理?”
安欣看着桌上那份刚刚整理好的案卷,眉头紧锁。
“从现有证据看,他只是个被卷进去的倒霉蛋。”
“老曹有明确的作案动机和证据链,畏罪潜逃也佐证了这一点。”
“案子,算是破了。”李响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松。
“破了?”
安欣抬起头,眼神锐利。
“你不觉得,这一切……太顺了吗?”
“像有人提前写好了剧本,把证据一样样喂到我们嘴边。”
李响愣住了。
安欣的目光,落回案卷上。
高启强那张布满恐惧和卑微的脸,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一个被吓破了胆的鱼贩子。
一个漏洞百出却又无比真实的故事。
还有那句撕心裂肺的嘶吼。
“报警,有用吗?”
安欣拿起笔,在释放高启强的申请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放人吧。”
“我们没有理由再扣着他。”
李响接过单子,点了点头。
“但是。”安欣的声音再次响起,“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
“我要知道,他出去以后,见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条鱼,看着小。”
“可我总觉得,他身后的水,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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