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强握着那部已经挂断的手机，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听筒里，那个魔鬼的声音还在回响。
聊聊另一条‘大鱼’。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着瘫软在地上，已经失神的弟弟。
新人生。
开始了。
……
莽村，小楼。
李宏伟把手机扔回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靠回椅背，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连串脆响。
妈的，真累。
当导演比当演员累多了。
尤其演员还是高启强这种没见过世面的素人，全靠自己这个总导演手把手教。
不过，效果还不错。
刚才电话里那一声颤抖的“喂”，充满了敬畏和恐惧，情绪饱满，入戏很快。
是个可造之材。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程程。
这女人还僵着，像个被吓坏了的漂亮人偶。
她脸上没有血色，瞳孔里映着他懒散的影子，那是一种看见了神迹，又看见了深渊的复杂光芒。
很好。
观众的情绪也很到位。
李宏伟很满意。
他重新拿起手机，没打电话，而是慢条斯理地编辑起短信。
他得给他的男主角，送去下一幕的剧本。
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剧本。
……
高家的那盏灯，亮了一夜。
高启强把弟弟从地上扶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高启盛像个坏掉的娃娃，眼神空洞，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概率”、“黑天鹅”。
高启强没管他。
他坐在那张油腻的饭桌前，一遍遍看着手机。
手机屏幕上，是一条刚刚收到的短信。
来自那个没有名字的号码。
像一道神谕。
上面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几行冰冷的，像机器指令一样的文字。
“剧本：
1.立刻去市局自首，主动联系刑警安欣，电话：139********。
2.情绪配比：七分恐惧，三分庆幸。全程保持一个被胁迫的老实人姿态，记住，你是受害者。
3.核心台词：‘安警官，我就是个卖鱼的，我不想惹事。是唐家兄弟逼我，我没办法才去找徐雷谈谈……我真没想到他会死啊！’
4.关键信息植入：在情绪最激动时，‘无意中’透露，‘我去找徐雷的时候，听他打电话，骂骂咧咧的，说什么下湾赌场的老曹不长眼，要亲手做了他……安警官，这事跟我没关系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高启强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他读得很慢，很用力，像是要把每一个字都刻进骨头里。
安欣。
唐家兄弟。
下湾赌场的老曹。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颗精心布置好的棋子。
恐惧，庆幸。
情绪被量化成了精准的比例。
连“无意中”这个状态，都被设计了进去。
这是剧本吗？
不。
这是一份手术流程图。
一把能精准剖开现实，然后将他自己完美摘出去的手术刀。
高启强反复地看着那条短信，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
他对着空气，一遍遍地练习着那句核心台词。
“安警官，我就是个卖鱼的……”
第一次，声音发抖，像只待宰的鸡。
不行。
他摇摇头，深吸一口气。
“安警官！我就是个卖鱼的！”
第二次，太用力，像是在喊冤。
还是不行。
他闭上眼，脑子里全是这些年在菜市场受的白眼，唐家兄弟嚣张的脸，还有李宏伟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恐惧，屈辱，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找到了。
“安警官……”
他再次开口，声音沙哑，带着哭腔，身体微微发抖，眼神里充满了小人物的恐慌和无助。
“我……我就是个卖鱼的……我没办法……”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
那张脸上，是一个被命运扼住喉咙，拼命挣扎的可怜人。
完美。
……
李宏伟放下手机，走到窗边。
他推开窗，一股带着泥土味的凉风吹了进来。
舒服。
运筹帷幄的感觉很好，但偶尔也得接接地气。
免得真以为自己是神了。
他不是神。
他只是个开了全图挂的玩家，在新手村里虐菜。
程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他身后。
“你……”
她的声音很干，像被砂纸磨过。
“你到底是谁？”
这问题，她问过。
但这一次，不一样。
之前是恐惧。
现在，是探究。
李宏伟没有回头。
“我叫李宏伟。”
他答道。
“一个想让你把京海踩在脚下的男人。”
他转过身，看着她。
程程的套裙有些皱了，头发也有些乱，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高启强会照你说的做吗？”
“会的。”
“警察会信吗？”
“安欣会信的。”李宏伟扯了扯嘴角，“因为他是个好警察。好警察，总喜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
“而我，就是负责让他看到，我想让他看到的一切。”
这番话，平静，却又充满了掌控一切的狂妄。
程程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前一秒还在吃泡面，下一秒就能决定别人生死的男人。
她发现自己，好像不那么怕他了。
当恐惧达到极致，剩下的，竟然是一种病态的，想要靠近的好奇。
李宏伟朝她走了一步。
程程没有后退。
他伸出手，没有去捏她的下巴，也没有去碰她的脸。
而是轻轻地，撩开她垂在耳边的一缕乱发，把它别到耳后。
动作很轻，带着一丝温柔。
“怕我？”他问。
程程的身体绷紧了，她能闻到他指尖上残留的烟草味。
她摇了摇头。
李宏伟笑了。
他忽然从背后，轻轻环住了她的腰。
程程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
“这就对了。”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磁性。
“别怕我。”
“你应该怕的，是这个世界。”
“怕自己像王经理那样，变成一滩油腻的烂肉。怕自己像高启强那样，被人踩进泥里。”
他抱着她的手，收紧了一些。
“而我。”
“能让你，永远不用怕这些。”
程程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自己正在坠落。
坠入一个由这个男人亲手打造的，温暖又危险的深渊。
她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霸道的男人味。
这一次，她没有感到恶心。
反而有一丝，让她脸红心跳的安心。
“为什么是我？”她用蚊子一样的声音问。
“因为你够聪明。”
李宏伟在她耳边低语。
“也因为……”
他的目光，顺着她修长的脖颈，慢慢滑下。
滑过她套裙下，被黑丝包裹的，绷得笔直的小腿。
最后，停在那双穿穿着拖鞋，却依旧显得小巧精致的脚上。
“你的脚很好看。”
他说得理直气壮。
“34码，不多不少，正好能被我一只手握住。”
程程的脸，“唰”地一下，红得能滴出血来。
……
第二天清晨。
第一缕阳光照进旧厂街。
高启强走出那栋破旧的筒子楼。
他换上了那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手里拿着的，是那部只存了一个号码的手机。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
“去市公安局。”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发动了车子。
车窗外，熟悉的街景在飞速倒退。
鱼摊，菜市场，那些他曾经以为会是他一辈子归宿的地方，正在离他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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