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新春佳节,北风依旧呼啸,汴梁城的雪也越下越大。
瑞雪兆丰年。
如此祥瑞之兆,按理说大宋的一众官员应当高兴才对,可事实上却不然。
福宁殿前,官员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透露着一股异常的神色,且出乎意料的一致。忧愁之中带着兴奋,或者说是某种诡异的担心。
“官家吐了口血,就从早上昏迷到了现在?这该如何是好?”
“吕相公,您是四朝老臣了,又是当朝首相,官家这般龙体,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您理应带头劝慰太皇太后,另择一位宗室贤才,立为皇帝?”
‘废立皇帝’的字样,如同冰锥一般,扎进了正在福宁殿中卧床休息的赵煦心里,随即,他猛地睁开眼,万千思绪如潮水一般涌进脑海。
殿外有人称呼另一人为吕相公,又说他是四朝老臣,莫非指的是吕大防,而自己则是那个北宋的短命皇帝赵煦?
结合记忆,赵竺最终确认了自己穿越后的身份,北宋的倒数第三位皇帝赵煦,也就是宋徽宗的哥哥。
听殿外那群人的意思,是要废了自己的皇位?
呵?这帮朝臣,畜牲不如的东西,朕还没死呢,就想着换皇帝?
“圣上?您醒了?”
“嗯。”
“外面的大臣们都在等着,想进来问安,您看要不要去宣一下他们?。”
身旁的一名宦官的言语,将赵煦拉回了现实。本就心里有些恼火的赵煦,此刻听宦官这么一问,脸色当即就阴沉了下去:“问什么问?一群虎狼之徒,朕恨不得手刃了他们!让他们都散了,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名宦官听得这么一骂,登时就浑身一哆嗦,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便拱手退下,往福宁殿外走去。
赵煦将这口气骂了出去后,顿时就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正要起身,却是在腰间到了一块符篆。
那符篆是一个黑色铁牌,做成了一条鱼的形状,一面刻着“禁军”二字,另一面则是凹凸不平。兵符?不对,这是皇宫里皇帝专有的鱼符,只能用来调动少许禁军。
“慢着!”
赵煦立刻计上心头,叫住了正要走出殿门的那名宦官,而后将鱼符放在了床头茶座上,招手示意了一番。
“把值守在福宁殿宫门外的禁军调来,一会儿看朕的眼色行事!”
那名宦官被赵煦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心中不断打鼓,圣上昏迷了一整天,此刻一醒转,就要调兵,这是要动刀了吗?
殿外似乎在吵嚷着废立皇帝的事情,难不成这群大臣要……
他不敢继续想下去,默默接过鱼符,转到福宁殿后方,趁着殿外大臣不注意,从后门溜了出去,不多时就回到了赵煦的身边。
此刻,福宁殿外。
不知是谁,刚刚发出了废立皇帝的言论,原本还三三两聚在一起的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了一名腰佩玉带,身着紫色官袍的老者。
老者满脸的皱纹,发须皆白,此刻被人这么一问,却是闭上了眼睛,转了个身,背对着了那人,意思很明显,他不想理会这般言语。
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吕大防,当朝的尚书左仆射,亦是兼了门下侍郎一职。
“吕相公,若是官家真到了那个时候,您可就成了五朝元老了!”
依旧是那人,这回他没有追问,而是略带玩味的调侃起了吕大防。
吕大防本不想接这人的话,这等废立皇帝之事,怎能在如此场合之下妄谈。万一新党那帮人听了去,再到太皇太后那里搬弄个是非,那旧党这辛辛苦苦积攒下的七年底蕴岂不是白费力气?身为四朝元老,这点为官智慧,吕大防他还是懂的。
但听着这句调侃,吕大防总觉得心里难受,眉头微皱,便睁开了眼,顺势朝问话之人翻了个白眼,作势警告:“身为大臣,妄议官家龙体,光这一条,本相就可将你贬出朝廷。”
这话是威胁,正常人听了去,便会立刻闭嘴,可方才问话之人,偏偏吵吵了起来:“要是没有太皇太后,你吕大防指不定还在哪个州府埋头苦干呢?这首相咋可能轮得到你?首相之位,太皇太后给得,也能收得!”
“潘律,慎言!”
“是啊,此等废立大事,岂可随意搬弄?若是官家无碍,有心惦记此事,待得他亲政以后,我们这些个大臣,也不知谁会被第一个祭旗!”
有人提醒着那名问话之人,现在这个情形之下,在场的众人都心知肚明,官家可能会驾崩,大宋又要到了皇位更迭的时刻。最为关键的是,当今的官家还是个少年,未曾大婚,亦是没有子嗣可言。
若是驾崩,那皇位的传承,正如潘律所言那般,须得从皇族宗室子弟里选择。此时,如果率先向太皇太后高滔滔建议的话,这从龙之功带来的权势,还能少得了?
然而,此刻众人只能心里这么想,但却不能将其暴露出来,废立之事,乃是朝中大忌讳,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言。否则的话,稍有不慎,旧党的谋算,便会一朝倾覆。更遑论,此刻潘律,揭了吕大防的短?
虽然两人同属旧党,反对新法,但旧党之内,却并不是铁板一块,为了权势,彼此之间,相互倾轧的情形时常可见。
“此时不同往日,若是寻常,我还让得他吕大防三分……”
吱呀——
正当潘律吵吵嚷嚷的时候,福宁殿的大门被打开,随即走出一名俊俏模样的青年‘男子’。
那‘男子’约莫二十岁,上唇胡茬清晰可见,下巴处则是留了一小撮黑须,身着绯色官袍,腰间系了根黑银带,乍看之下,与众大臣一般模样,但他却在背后腰部处,别了根拂尘。
‘男子’刚一出来,潘律就闭上了嘴,对于此人,在场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楚,宫内宦官,唯有当今圣上赵煦的近侍童贯是如此的装扮。
这也是当今皇宫内的一道奇景,别的宦官都是面容白净,根须皆无,与大臣们有所区别,唯有童贯叫人无法区分是宦官还是大臣。只因他入宫时年岁偏大,那一小撮胡茬黑须,便是留了下来。
若是没有那根拂尘作为标志,谁能想到童贯竟是一名宦官?
潘律不惧童贯,但童贯乃是神宗一朝李宪的门徒,虽说李宪在当初元祐更化的时候失了势,离开了皇宫,但李宪在神宗时,常常担任大宋边军的监军,与武将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般联系,即便到了现在,也依旧存在,未曾断绝。
故而,这童贯的背后,自然是朝中的一众武将,因此,大臣们往往都想着法的拉拢他,而非得罪。
“圣上还未醒转,诸位大臣莫要吵嚷。太医王昶已是用了药,相信要不了多久,圣上龙体就会康健。”
童贯朝着众多大臣躬了躬身,眉头轻皱,心道这群大臣真是不知好歹,圣上早就叫自己用鱼符安排了后手。若是他们还在这里谈论废立话题,这禁军的刀不知会落在他们之中哪个人的头上。
“时间已是不早,诸位大臣且回……”
“圣上担着朝廷的未来,我等未得圣上口谕,不敢就此离去。”吕大防拍了拍身上的雪,上前一步,朝着童贯拱了拱手,“圣上的龙体,真的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