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锦棠指尖微凉,轻轻摩挲着那枚失而复得的香囊。
月白缎面上,“心若无尘”四字依旧针脚细密,却已不再是她送出时的模样——那一缕熟悉的安神草药香中,悄然混入了一丝极淡的龙涎气息,像是谁的身影,在她原本孤注一掷的试探里,悄然落了款。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陆嬷嬷在身后轻声禀报:“太后娘娘说,陛下今夜不会回宫。”话音落下,脚步便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室寂静与未尽之意。
显然,这位忠心的老嬷嬷不明白,为何自家小姐送出去的东西,又被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殿下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这不像赏赐,更不似退回,倒像是一种无声的应答。
温锦棠回到内室,关上门,这才小心翼翼地解开香囊的系带。
她原本放入的那张写着“命理之术,亦可窥人心”的小笺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质地更为坚韧的雪浪笺,上面只有五个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此局已破,勿忧。”
此局已破?
温锦棠捏着纸笺,怔在原地。
她送出香囊,本意是向谢临渊揭示自己真正的能力,是一种结盟的信号,也是一种价值的展示。
她预想过他的震惊、怀疑,或是深思,却唯独没料到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回复。
什么局?她尚未入局,何来已破之说?
一股奇异的暖流,伴随着更深的迷惑,自心底缓缓升起。
谢临渊的回应,远超她的预期。
他不仅看懂了她的“窥心”之能,似乎还洞悉了她尚未察觉的、围绕着她的某个危局。
这五个字,与其说是回应,不如说是一种安抚,一种……庇护。
这个认知,让温锦愈发觉得,谢临渊此人,如渊似海,深不可测。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丫鬟慌张地禀报:“小姐,宫里来人了,传您即刻入宫面圣!”
温锦棠心中一凛。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她将那张雪浪笺小心叠好,重新放入香囊,贴身收好。
那淡淡的龙涎香,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让她纷乱的心绪安定了些许。
她换上一身素雅却不失端庄的湖蓝色宫装,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眼神清澈而坚定。
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必须走这一遭。
金銮殿上,气氛庄严肃穆,百官分列两侧,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权力的混合气息。
温锦棠垂首立于殿下,能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或审视、或轻蔑、或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泰然处之,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静默的玉像。
御座上的皇帝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开口道:“众卿,关于新设‘命格经济司’一事,朕意已决。今日,便是要商议这司中顾问的人选。”
话音刚落,皇后一派的周文远便立刻出列,躬身道:“启禀陛下,臣以为,裴尚书之女裴婉儿,聪慧敏思,对玄学颇有研究,且常为皇后娘娘分忧解难,实乃顾问一职的不二人选。由裴小姐担任此职,亦可显陛下平衡各方之圣心。”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殿中不少官员纷纷附和。
温锦棠心中冷笑,裴婉儿那点三脚猫的相术,不过是些哄骗深宫妇人的把戏,竟也敢拿到这朝堂之上来卖弄。
她安静地等着。
果然,就在皇帝似乎要被说动,微微点头之际,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臣,反对。”
谢临渊缓步从百官之首的位置走出,玄色朝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冷肃。
他一开口,原本嘈杂的大殿瞬间鸦雀无声,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他没有看周文远,目光直视御座,语气沉稳而锐利:“命格之术,上可观国运兴衰,下可察民生疾苦,乃国之重器,非儿戏之谈。岂能容一介仅凭家世与钻营的投机者染指?”
“投机者”三字,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周文远的脸上。
周文远脸色涨红,却慑于谢临渊的威势,一个字也辩驳不出来。
谢临渊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终于落在了殿下的温锦棠身上。
那目光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臣举荐温家嫡女,温锦棠,为‘命格经济司’正式命格顾问。”他的声音回荡在梁柱之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其才,足以担此重任。”
满朝哗然。
所有人的眼光,瞬间从谢临渊身上,齐刷刷地转向了温锦棠。
如果说刚才的目光是审视与好奇,那么此刻,便夹杂了震惊、嫉妒与浓烈的敌意。
温锦棠亦是心头剧震。
她设想过谢临渊会帮她,却没想过他会用如此直接、如此强势的方式,在朝堂之上,将她推到风口浪尖,也将他自己与她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已不仅仅是结盟,这是一种宣告。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也就在这一刹那,她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怀的景象——
谢临渊的头顶,那代表他气运的紫色华盖依旧璀璨夺目,但此刻,在那片深紫之中,竟氤氲开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粉色霞光。
那粉色比之上次在府中惊鸿一瞥时,要深沉、要炽热得多。
更让她心神俱颤的是,在那粉色的气运之中,隐隐有无数纤细的金线缠绕、交织,如春日初生的藤蔓,带着一种蛮横而温柔的生命力,牢牢地攀附着。
那金线如命运之丝,一端系于她的腕间,另一端却被他牢牢攥在掌心,自此纠缠不休。
她曾以为自己是执棋者,落子无悔,却不知从何时起,谢临渊早已将她的命途织入他的棋局,步步为营,寸寸紧逼。
她能看透天下人的命,却唯独看不清自己的。
此刻她才惊觉,自己早已是局中人。
最终,在谢临渊不容置喙的坚持下,皇帝应允了此事。
温锦棠浑浑噩噩地走出金銮殿,身后那些官员的窃窃私语仿佛化作了无数根尖针,刺向她的后背。
裴婉儿的暴怒与反扑,是意料之中的事。
回到府中,温锦棠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谢临渊送回的那张纸笺——“此局已破,勿忧。”
原来,他早已料到朝会上的这场风波。
他不是在回应她那句“可窥人心”,而是在告诉她,他已经为她铺平了道路,挡下了即将到来的明枪暗箭。
他让她入宫,不是让她看戏,而是让她看清——这盘棋,他早已为她杀出一条血路。
这份深沉的心机,这份不动声色的守护,让温锦棠心中那片因“命中注定”而掀起的惊涛骇浪,渐渐平复下来,转而化为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异样的暖意。
夜深人静,温锦棠坐在窗前,把玩着那枚沾染了龙涎香的香囊。
她几乎可以想象,此刻的裴婉儿会是何等的气急败坏,又会立刻指使她身边那条最忠心的狗——玉笙,来行阴私之事。
只是,她们的算计,怕是又要落空了。
因为有一个人,走得比她们更远,看得比她们更清。
与此同时,裴府之中,一如温锦棠所料。
“温!锦!棠!”裴婉儿将一只上好的甜白釉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四溅。
她胸口剧烈起伏,美丽的脸庞因嫉妒与愤怒而扭曲,“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家道中落的孤女,凭什么抢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侍立一旁的玉笙连忙跪下,低声道:“小姐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息怒?我怎么息怒!”裴婉儿指着玉笙,眼神狠戾,“谢临渊竟敢当朝羞辱我!我绝不会放过他们!玉笙,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立刻去给我盯紧谢临渊。马上就是春祭大典了,那是最好的机会,你必须给我制造出一桩让他身败名裂的丑闻来!让他和那个贱人都万劫不复!”
而在皇后寝宫,裴婉儿低声叩首,皇后轻抚她的发顶,”
而这一切,也早已在另一人的掌控之中。
摄政王府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谢临渊的密探单膝跪地,汇报着裴府的动静。
听完玉笙的去向,谢临渊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示意密探继续监视。
待人退下,他独自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张纸,笔走龙蛇。
片刻后,他将写好的密信折好,悄然放入了那枚属于温锦棠的香囊之中,又重新系好。
“去,想办法,将此物‘归还’到温小姐手中。”他将香囊递给心腹,声音低沉,“务必做得天衣无缝。”
夜色更深了。
温锦棠府邸的后窗被极轻地叩响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
她推开窗,只见窗台上静静地躺着那枚她以为已经收好的香囊。
心中一动,她迅速取回香囊,解开。
里面果然又多了一张纸笺,还是那熟悉的雪浪笺,熟悉的笔迹,只是这次写的是:“此局已破,勿忧。”
一模一样的五个字。
温锦棠先是一怔,随即莞尔。
她明白了,前一次的“局”,指的是朝堂之争。
而这一次的“局”,指的便是裴婉儿即将发动的报复。
他竟连这都算到了,并且用这种方式,提前告知了她结果。
心中那丝暖意,此刻再也无法抑制,如春水般蔓延开来。
窗外,京城的夜空中隐隐传来为春祭大典演练的乐声,悠远而肃穆。
温锦棠知道,一场新的风暴即将在那盛大的祭典上酝酿。
但这一次,她心中再无惶惑。
她将两张字迹相同的纸笺并排放在桌上,烛光下,墨迹沉静,仿佛承载着千钧之力。
她忽然有些好奇,那个运筹帷幄的男人,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夜风拂过御花园的亭台,吹动了谢临渊宽大的衣袖。
他负手而立,望着天边那轮残月,深邃的眼眸中,映着无人能懂的波光。
良久,他发出一声极轻的自语,消散在寂静的夜色里。
“你既改我命途,我又怎敢负你?”
而远方,为春祭大典准备的舞乐班子里,一个身影正悄然取代了原定的献舞使者,她手中的长袖,即将拂起一场注定失败的风暴。
【小剧场】
谢临渊(冷脸提笔):此局已破。
温锦棠(捏纸笺冷笑):谢大人,你破的是朝堂的局,还是我的心局?
读者互动投票:
1.当然是心局!首辅大人早就在撒网了!
2.不,他破的是死劫,情劫才刚刚开始!
3.女主快跑!这男人太会下蛊了!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