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锦棠是被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熏醒的。
榻上锦被滑落至腰际,她指尖还攥着那本《气运图鉴》,青布封皮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记得自己只是歪在软枕上合眼片刻,醒来却已直挺挺地躺成了个“大”字,额角沁着薄汗,连中衣都被冷汗浸透,黏在背上像块湿抹布。
梦境犹在眼前——那座金瓦红墙的宫殿,玉阶之上,凤袍女子正缓缓转过脸来……
窗外更漏刚敲过三更,梆子声惊起檐下夜雀,扑棱棱的翅响撞在窗纸上。
而她心头,仿佛也有什么正在悄然裂开。
温锦棠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坐起来,喉间突然泛起股铁锈味,她猛地捂住嘴,指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气运图鉴》上,在双魂所承那行字旁晕开个暗红的圆。
又是那个梦。她低喃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自觉醒气运视觉以来,金瓦红墙的宫殿总在深夜钻进她的意识,可今夜不同——凤袍女子转过脸时,她看清了那张脸。
与镜中自己的轮廓如出一辙,只是眉梢多了颗朱砂痣,眼尾染着三分凌厉。
你不过是我前世剥离的一缕残魂,锦鲤福运是枷锁,而非恩赐。
女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锦棠浑身一震。
她分明记得睡前合了书,此刻书页却自动翻到中间,泛黄的纸页被风掀起又落下,像有人在急切诉说什么。
月光如刀,将书页上的墨痕剖开,那些字迹像活过来的血丝,蜿蜒爬行,最终凝成一行诅咒般的古篆:双魂共体,福祸同源;若欲掌控命运之力,须解前世冤结。
哐当一声,药碗从手中跌落。
小翠举着烛台冲进来时,正见自家姑娘盯着书发怔,苍白的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姑娘!她蹲下身捡药碗碎片,指尖被瓷片划破也浑然不觉,可是又做噩梦了?
方才行在偏房都听见您喘粗气...
小翠,温锦棠突然抓住她的手,去烧盆热水。她的掌心滚烫,烫得小翠缩了缩,却见姑娘眼底亮得惊人,再把我那套月白衫子找出来——明日谢首辅要是来,总不能穿着中衣见客。
第二日卯时三刻,温府门房的通报声果然响了。
谢临渊的乌木马车停在垂花门外,车帘掀开时带起一阵冷风,吹得门廊下的铜铃叮当乱响。
他着玄色暗纹锦袍,腰间玉牌随步动轻撞,靴底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像敲在人心上。
温锦棠站在厅前迎他,远远便看见他袖中露出半截羊脂玉佩,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白。
温姑娘气色比昨日好些了。谢临渊在梨木雕花椅上落座,抬眼便见她腕间露出的一点红——是方才端茶时没掩住的黑纹,昨日宫宴上,你替温二姑娘挡了那杯酒......
谢大人是来问罪的?温锦棠垂眸抿茶,茶盏边缘沾着点淡红,温若雪被灌酒时,气运成了团灰雾,我若不替她挡......她顿了顿,您该知道,我这双眼睛能看见什么。
谢临渊的指节在案几上轻叩两下。
他带来的茶盏还冒着热气,却始终未动。李御史前日暴毙,他忽然从袖中取出那枚玉佩,这是从他书房密格里找的。
前朝皇室的龙纹,连我都险些认不出。
玉佩触到掌心的瞬间,温锦棠眼前闪过刺目的红光。
火,漫天的火。
她站在玉阶上,凤袍被火舌舔着,身后是坍塌的宫阙。
一群黑袍人举着带血的匕首冲上来,为首者脸上有道狰狞刀疤,他嘶声喊着:逆贼!
你夺了我大晋的气运,今日便拿命来偿!
咳......温锦棠猛地呛咳,玉佩当啷掉在案上。
她抬头时,正撞进谢临渊沉如深潭的眼,这玉佩......我好像见过。
哦?谢临渊挑眉,指尖覆上玉佩,温姑娘还见过什么?
厅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楚昭然掀帘进来时,腰间的绣春刀碰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响。
他扫了眼案上的玉佩,又瞥向温锦棠身后的书案——那里摊着本《气运图鉴》,书页正自动翻卷,像被无形的手推着,首辅,时辰不早了,内阁还有折子要批。
谢临渊起身时,目光在书案上顿了顿。
温锦棠送他到门口,见楚昭然落在最后,他的靴底碾过片落叶,突然回头冲她笑了笑:温小姐的书,该收收了。
月上柳梢时,温锦棠独自坐在院中。
《气运图鉴》摊在石桌上,方才被楚昭然瞥见的那页正泛着幽光。
她望着东墙根那丛夜来香,想起楚昭然离开前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只被掀开笼子的雀儿,既好奇又警惕。
原来我这一生,不过是命运棋盘上的一枚弃子——连福运,都是算计。她喃喃着,指尖抚过书页上的古篆。
风掠过耳际,带起几片落花,她忽觉后颈一凉,像是有目光正穿过窗纸落在她背上。
姑娘!小翠举着盏灯笼从角门跑来,林掌柜的小厮在外头候着,说有要紧东西要交给您。
温锦棠站起身,石桌上的《气运图鉴》突然啪地合上。
她望着小翠手中摇晃的灯笼,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像条蛇。
让他进来吧。她说,声音轻得像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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