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带着初秋草木凋零的气息,拂过温锦棠苍白的脸颊。
风中夹杂着几片枯叶,轻轻擦过她耳畔,发出沙沙的响动,像是低语,又似警告。
她指尖掐进小翠的腕骨,借力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绣鞋踏过青石板上的月光,一步一印,像在刀尖上刻下战书。
每一步踏在石板上都发出轻微的“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月光洒落在青石板上,泛出一层银白的冷光,映得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方才谢府中那盏孤灯下的对峙已成过往,而真正的危险,或许才刚刚开始逼近。
她能感觉到身后有看不见的眼睛在窥视,仿佛整个夜色都在凝视她的一举一动。
她不知道,此刻在温家的方向,一场针对她的阴谋,正借着药香悄然酝酿……
直到马车行出半条街,小翠才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小声道:“小姐,您真的把那东西的副本交给他了?万一……万一谢大人和那些人是一伙的,或者他为了自保,把我们交出去,那可怎么办?”小丫头是真的怕了,那册子上记载的东西,任何一桩都足以让温家万劫不复。
她说话时声音微微发颤,手指紧紧抓着温锦棠的袖口,指尖冰凉。
温锦棠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眸色沉静如水。
远处传来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一声一声,仿佛催促着命运的脚步。
她轻轻拍了拍小翠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声音平稳得不像话:“别怕。如果他想置我们于死地,从他得知密室存在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是祭坛羔羊了。”
“可是……”
“没有可是。”温锦棠打断了她,谢临渊身为首辅,是皇帝最信任的刀。
这把刀,绝不希望自己身边埋着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火药。
那份《天机策》对他而言,是烫手山芋,也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他既然选择送来密信提醒我,而不是直接派人抄家,就说明他并不想让这件事以最糟的方式爆发出来。”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更何况,我故意将王氏一同邀约,又在她面前将锦盒交予谢临渊。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我的用意。我不仅是在向他投诚,也是在告诉他,温家内部已是龙潭虎穴,我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外援。”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母亲临终前颤抖着翻动《天机策》的画面——那一页赫然是永昌七年军饷贪污案,牵连三省总兵,导致边关哗变,尸横遍野。
母亲当时眼中含泪,却只说了一句:“棠儿,记住这些名字。”
如今,那些名字正在一步步苏醒,成为她手中唯一的筹码。
小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姐说的道理她不全明白,但小姐镇定的模样,却让她慌乱的心安定了不少。
温锦棠的手掌温热干燥,传递着一种无形的力量。
马车回到温府,门口的管家看见温锦棠,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恭敬地迎了上来。
府门石狮的阴影如巨口噬人,檐角铜铃在风中发出凄厉哀鸣,仿佛在祭奠什么。
温锦棠敏锐地察觉到府内气氛的压抑,她什么也没问,径直带着小翠回了自己的院子。
而此时,王氏的正房内,上好的青瓷茶盏碎了一地。
王氏捏碎了一枚杏仁,黏腻汁液染红指甲,如同她此刻翻涌的杀意。
“你说什么?她去了谢府,还给谢大人送了礼?”王氏的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划破人的耳膜,她精心保养的脸上满是嫉恨与惊疑。
空气中残留着茶香,却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气冲散。
心腹婆子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禀报:“是,夫人。奴婢亲眼所见,大小姐和谢大人在书房谈了约莫半个时辰,出来时,谢大人的表情……很凝重。”
温锦棠回到自己院中,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小翠。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正是谢临渊在她离开前,让下人转交给她的。
信封里没有信纸,只有一张药方,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味珍稀药材,用于“补气安神”。
小翠不解:“小姐,谢大人这是何意?”
温锦棠将药方放在烛火上,看着它慢慢卷曲、化为灰烬,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他这是在给我一个再次登门的理由。也是在提醒我,我们之间的联系,明面上只能是‘求医问药’。”
她看向小翠,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月光为刃,夜色作局,她这只误入狼群的羊,如今要借猎人的弓,射穿暗处的眼。”
“《天机策》是真的,副本也是真的。但一本副本,不足以让他完全信任我。我必须让他亲眼看到,这册子上的威胁,是真实存在的。”
她将视线缓缓移向窗边,屋外的风穿过窗棂,吹动了案头的纸页。
她闭上眼,母亲温婉的面容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指尖抚过母亲遗物木簪上的刻痕——那是个歪斜的“棠”字,是病重的母亲用最后力气刻下的。
一个个谜团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不,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她必须主动出击。
“小翠,”她睁开眼,眸光清亮,“去备一份厚礼。要选最名贵、最引人注目的。”
“小姐,我们要做什么?”
温锦棠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轮孤月,声音清晰而冷静:“既然谢大人体恤我身子虚弱,赠我良方,我自然要亲自登门,聊表谢意。这份谢意,我想……不妨办得隆重些,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温锦棠,承了谢首辅一份天大的情。”
她需要一个舞台,一个能将所有关键人物都请上场的舞台。
而这,就是她的开场棋。
三日后,一张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连同一封密信,被送到了谢临渊的书案上。
密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写着一个时间,一个地点,和一个名字。
而那张请柬,则辞藻华丽,言辞恳切,以温锦棠的名义,邀请京中几位有头有脸的贵妇与公子,于五日后在京郊的揽月湖画舫一聚,名义正是——答谢首辅大人赠药之情。
谢临渊修长的手指捻起那张薄薄的密信,烛火在他眸中投下跳动的金影,像蛰伏的兽终于嗅到猎物气息。
他忽然笑了——原来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握在手里的,而是自己走进棋局的。
他将那封密信置于烛火之上,看着它化为飞灰,然后对身侧的随从淡淡吩咐道:“回信温府,就说谢某,恭候温小姐的‘谢礼’。”
这场以“答谢”为名的鸿门宴,究竟会牵出多少暗鬼,他又将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谢临渊的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心中竟久违地生出了一丝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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