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温府后园,海棠开得正艳,红绸在廊下轻晃。
远处丝竹声中夹杂着女眷们的轻笑,欢闹声仿佛被风送进了这深闺。
温锦棠立在镜前,指尖抚过鬓边新簪的赤金缠丝凤钗——这是外祖母温老夫人亲手打制的及笄礼重礼。
凤首衔着的东珠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映得她眉目如画。
“阿棠,该出去了。”贴身婢女春桃捧着锦帕上前,袖口绣的并蒂莲蹭过她手背,“老夫人说今日来的都是京城贵女,您可仔细着些。”
温锦棠应了声,刚要起身,镜中映出的春桃头顶突然泛起一层淡绿色光晕。
她猛地顿住,指尖掐进掌心——那光晕像极了浸在清水里的玉,明明灭灭裹着春桃的发顶,竟隐隐透出草木清甜之气。
“姑娘?可是凤钗硌着了?”春桃见她发怔,忙伸手要扶。
温锦棠偏头避开,目光扫过妆台边的铜鹤香炉——管妈妈正弯腰添香,她头顶的光晕是明亮的金色,刺得她眼眶生疼;廊下扫地的小丫鬟跑得急了些,发间珠花乱颤,头顶却是灰蒙蒙的一片,像是腐叶堆里爬出来的鬼火。
“这、这是……”她喉间发紧,指甲几乎要陷进肉里。
前日里她不过是在佛堂打了个盹,醒来便总觉得眼前有层薄雾,此刻凤钗一戴上,那薄雾突然散了,竟让她看清了这些奇奇怪怪的光?
“锦棠妹妹可算出来了!”
院外传来娇笑,温锦棠被惊得回神,抬眼便见继母王氏扶着温老夫人的胳膊,身后跟着几个相熟的贵女。
王氏今日穿了月白缠枝莲纹衫子,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可她头顶的光晕——温锦棠呼吸一滞——是阴沉沉的灰,像被墨汁浸过的棉絮,正缓缓往春桃的绿光晕上飘。
“阿棠发什么呆呢?”温老夫人眼尖,慈爱地招招手,“快过来给各位夫人见礼。”
温锦棠脚步虚浮地走过去,刚行完礼,便听身侧“砰”地一声脆响。
原来是端茶的小侍女被门槛绊了脚,托盘上的定窑白瓷瓶正往王氏裙角砸去——那是陛下去年赐给温家的生辰礼,碎了可是大罪!
“小心!”春桃吓得尖叫。
温锦棠心跳如擂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抬手对着那瓷瓶虚挥一记。
眼前闪过一道银光,那下坠的力道突然偏了方向,“咚”地砸在廊下蜷着的狸花猫身上。
猫咪“嗷”地惨叫着窜进花丛,瓷瓶骨碌碌滚到王氏脚边,竟连道细纹都没有。
“好险!”
“锦棠姑娘真是福星!”
满院女眷一片惊叹,王氏的指尖在裙上绞出褶皱,面上却挤出笑:“到底是我家阿棠有福气,连瓷器都舍不得伤她。”
温锦棠后背浸满冷汗——她分明感觉到,刚才那一下像被抽干了力气,指尖一凉,仿佛有冰锥顺着血脉扎进心脏,耳边骤然响起万千冤魂的尖啸——那是被转移的厄运在反噬。
可更让她惊惶的是,王氏头顶那团灰雾竟淡了些,而春桃的绿光晕更亮了。
“阿棠今日累着了。”温老夫人看出她脸色发白,拉着她的手道,“王夫人,不如让阿棠先歇会儿,等用过茶点再——”
“外祖母,我没事。”温锦棠强撑着笑,余光瞥见王氏对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很快捧着个描金檀木盒过来,王氏接过,亲手打开:“今日是阿棠及笄,我这个继母也没什么好东西,这西域香囊里装的是雪顶昙花,最是养神。”
雪顶昙花的香气钻进鼻腔时,温锦棠突然一阵眩晕。
她勉强抬头,却见王氏嘴角的笑像淬了毒,而那香囊里飘出的紫烟,竟在她眼前凝成一张网——网的那端,是个身披玄色官袍的男人。
他立在云端,头顶缠着团浓得化不开的黑雾,翻涌如沸,隐约凝成一张狞笑的鬼面,血丝缠绕间竟浮现出温锦棠的脸——仿佛她的命数已被卷入他的死局。
“锦棠?”春桃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
温锦棠踉跄着扶住廊柱,眼前的光晕开始重叠。
王氏的灰、春桃的绿、贵女们的金……所有颜色都搅成一团,最后只剩那团黑雾越来越近,几乎要罩住她的头顶。
“哪里来的煞气?”
一道冷冽的男声劈开混乱。
温锦棠眼前一花,玄色身影已到近前。
男人腰间的玉牌撞出清响,他伸手接住就要栽倒的她,指腹触到她后颈时猛地收紧——那里正贴着那枚香囊。
“首辅大人?”
“谢阁老怎么来了?”
满院惊呼炸响。
温锦棠勉强抬眼,便撞进一双寒潭般的眼睛里。
谢临渊,大周天子的内阁首辅,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冷面阎罗”,此刻正垂眸盯着她,喉结动了动:“温姑娘?”
他的声音像浸了冰,却让温锦棠混沌的脑子清明了些。
她这才发现,谢临渊头顶那团黑雾更浓了,黑雾里缠着无数红丝,像要把他整个人绞碎。
“松手。”谢临渊突然低喝,指尖闪过一道寒芒,“春桃,拿水来。”
春桃哆哆嗦嗦捧来茶盏,谢临渊捏着从香囊里挑出的银针浸入水中——茶水立刻泛起诡异的紫。
“王氏!”温老夫人的声音发颤,“你这是要做什么?”
王氏脸色惨白,后退两步撞在石桌上:“我、我不知情……是靖安侯府的裴世子让我……”
“够了。”谢临渊打断她,将温锦棠打横抱起,“温老夫人,令孙女中了迷香,我带她去偏厅醒神。”
温锦棠被他抱得很紧,能听见他心跳如雷。
她盯着他下颌紧绷的线条,突然想起方才在香雾里看见的黑雾——那分明是死劫的征兆。
可谢临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又怎会知道香囊有毒?
“醒了?”
温锦棠被放在软榻上时,谢临渊正站在窗前,玄色官服被风掀起一角。
他转身时,腰间的鎏金兽首佩撞在桌角,发出沉闷的响。
“你……为何救我?”她声音发哑。
谢临渊走到榻边,屈指叩了叩她腕间的脉门:“今日辰时,我在值房突然觉得心悸。”他指腹碾过她后颈被香囊蹭红的皮肤,“温府布了二十年的平安阵,突然有黑雾钻进来——那是要人命的煞。”
温锦棠想起及笄礼上自己看见的光晕,喉间发紧:“你……看得见那些光?”
“光?”谢临渊挑眉,“我只看得见煞。”他突然俯身,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但方才你救那瓷瓶时,我分明感觉到有气运流动。温姑娘,你到底做了什么?”
温锦棠被他的气势压得说不出话。
他身上有沉水香混着松烟墨的味道,让她想起佛堂里那尊千年古佛——庄严,却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
“我……”她刚要开口,谢临渊突然捏住她的手腕,将一个羊脂玉牌塞进她掌心,“明日卯时三刻,来西直门外的竹影轩。”他后退两步,玄色身影在暮色里愈发沉,“若想活命,以后听我安排。”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出了门。
温锦棠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忽觉掌心的玉牌发烫。
她掀开软榻上的锦被,却见自己方才躺过的地方,竟洇出一片冷汗。
待宾客散尽时,天已经黑了。
温锦棠站在廊下,望着谢临渊离开的方向发呆。
晚风掀起她的裙角,她下意识抬头——月光下,那道玄色背影竟还未走远。
他立在影里,头顶的黑雾仍在翻涌,像极了要择人而噬的兽。
“姑娘?”春桃捧着披风过来,“老夫人让您早些歇着。”
温锦棠接过披风裹紧,目光却仍锁在那团黑雾上。
她想起及笄礼上自己能看见气运时的震惊,想起转移厄运后浑身的乏力,想起谢临渊说的“若想活命”——原来从她戴上凤钗的那一刻起,命运的网就已经张开。
她低头攥紧掌心的玉牌,指节发白。
风掠过耳际,送来远处更漏的声响。
温锦棠望着谢临渊消失的方向,心中第一次升起强烈的预感——她必须掌控这份能力,否则,不只是她,整个温家都可能被这朝堂风暴吞噬。
可就在她转身欲回房时,那股熟悉的晕眩再度袭来,眼前骤然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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