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目标,不是金陵。”
朱由检此言一出,众臣皆惊。
不南下陪都,又能去哪里?
“陛下!不南下,难道……”刘文炳急道。
朱由检抬手,指向西南方无垠的黑暗:“向西!入山西!”
“山西?”金铉皱眉,“闯逆刘芳亮部正肆虐晋地,且路途遥远险阻……”
“正因刘芳亮主力在晋南、晋中抢掠争功,晋北反而相对空虚!”朱由检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那是融合了后世历史知识与崇祯记忆的独特智慧。
“李自成攻破宁武关后,周遇吉殉国,晋北明军或溃或降,已成散沙。然,忠义之士,岂会尽绝?溃散的边军、地方团练、甚至被顺军裹挟又逃散的士卒,便是朕的兵源!”
他语气斩钉截铁:“李自成以为朕必南逃,追兵主力定在东南、南方布防。我们反其道而行,向西穿插,经白羊沟入怀来、宣府,再折向大同!宣大总督卫景瑗虽殉国,其旧部未必尽散。大同总兵姜瓖……”
朱由检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带着洞悉人性的嘲讽,“此人首鼠两端,降了顺军,却也未必真心。只要朕这面大明皇帝的旗帜还在,只要朕能带去足以震慑他的力量,此人,便可用!”
众臣被朱由检这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震住了。
放弃富庶安全的南方,深入敌后混乱的山西,去收拢溃兵,招抚降将?
这简直是刀尖上跳舞!
巩永固猛地一拍大腿,眼中爆出精光:“妙啊!陛下此计,置之死地而后生!闯贼定料不到!姜瓖那厮,末将曾与他共事,确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若有陛下亲临,再有些许精兵在手,未必不能慑服他,至少……能借道!”
王家彦思索片刻,忍着伤痛道:“陛下深谋远虑,臣佩服。只是,眼下我军疲敝,粮草匮乏,如何支撑千里西行?又如何聚拢溃兵,震慑姜瓖?”
朱由检看向王承恩:“大伴,突围时带出的细软,还剩多少?”
王承恩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块金饼、一些散碎银子和一小袋珠宝。
王承恩禀报:“回皇爷,就这些了……仓促间,只带出了这点体己。”
朱由检拿起一块金饼,掂了掂,又看向驸马巩永固和新乐侯刘文炳带来的那些装备精良的家丁骑兵。
“金银有限,但我们的战马、甲胄、火器,就是最大的本钱!”
他目光灼灼,“沿途,不扰民,不劫掠,但可……‘募捐’。向那些尚未被顺军彻底控制、心存观望的缙绅、商贾‘借粮’。告诉他们,朕在此!大明皇帝在此!借粮于朕,是为国效力,他日必有厚报!若吝啬不予……”
朱由检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便是资敌,形同叛逆!”
这赤裸裸的威胁,从一个刚刚经历亡国惨痛、身陷重围的皇帝口中说出,竟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威严。
众臣心中一凛,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位曾经刚愎急躁,如今却变得深沉似海、手段凌厉的帝王。
“至于聚拢溃兵……”朱由检望向金铉,“金卿,你精于武备。立刻挑选机灵可靠的夜不收,持朕的‘信物’……”
他从腰间解下一块雕刻着蟠龙的羊脂玉佩——这是崇祯本人最常佩戴的私物,递给金铉:“化整为零,先行潜入宣大方向,寻找溃散的明军,尤其是周遇吉、卫景瑗的旧部。告诉他们,天子尚在,龙旗未倒!天子召忠勇之士,聚义勤王!凡来投者,前罪不论,有功必赏!”
“遵旨!”金铉郑重接过玉佩,感受到那温润玉质下蕴含的沉重使命。
“还有,”朱由检补充道,眼中闪过一丝属于后世军事参谋的精明,“放出消息,就说朕……已于朝阳门突围时,中箭重伤,生死不明。让李自成和他的追兵,去猜吧!”
“陛下圣明!”王家彦由衷叹服。
虚虚实实,方能迷惑强敌,争取喘息之机。
计议已定,队伍在短暂休整后,再次启程。
朱由检依旧走在最前,挥剑开路。
星光下,他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印在身后每一个追随者的眼中。
绝望的气息在冰冷的山风中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在绝境中被强行点燃的、带着悲壮与野心的火焰。
他们不再是溃逃的丧家之犬,而是一支承载着大明最后国运、肩负着开启未知新章使命的孤军。
前路艰险莫测,关外建虏的铁蹄声也隐约可闻,但至少此刻,这条潜龙,已挣脱了煤山歪脖树的阴影,一头扎入了乱世的风云深处。
白羊沟沉寂,唯有脚步与呼吸声,在暗夜中坚定前行。
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线鱼肚白。
新的一天,也是新的生死博弈,即将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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